“慶幸你沒有被她毀了。”顏伯辛放下茶盞,“我早年在國子監遇見你們,總以為你這一生都要廢在她手裡,再也無法活成自己,之前又聽聞你因她而殘廢的訊息,更是覺得證實了早年那些揣測。但你最終還是選擇了關隴,為了坐穩那位置甚至不惜和離,你心中除她之外,似乎仍存了些別的野心,為了西疆百姓嗎?”
宗亭極寡淡地給了個笑容:“西疆安定,受益者是百姓,也是殿下。”
他笑顏伯辛強行將“心懷抱負”與“忠誠君王”這兩者割裂開來,兀自又飲了口茶。
顏伯辛心領神會,卻又緩緩道:“但你到底為她放棄了宗家,換做是我的話……”他唇角抿了一下:“做不到。”
“你不必做到。元家倒臺,正是顏家重整旗鼓的好時機,在男女情愛和家族大業面前,後者顯然更符合你的野心。”
宗亭不急不緩,幾乎將話點透,他何嘗不知道顏伯辛對李淳一私藏了情愫,但顏伯辛構不成威脅,哪怕他與李淳一和離了,兩人之間也不會有顏伯辛什麼事。
倘若之前他還因為摸不透李淳一的心患得患失,一路走到現在,他已十分清楚李淳一及自己的心思。他二人都受累於長情,傾心便移不動,只能牽絆彼此,一起走完這一生。
窗戶外一副將明未明的樣子,雨淅淅瀝瀝落了下來。
殿內被雨聲襯得更顯出安靜,主殿隱約傳來了痛苦的低吟聲。
作者有話要說:宗桑:閒雜人等還是退散吧,有我在就沒你們什麼事,哪怕我不在了也沒你們什麼事
☆、第61章
內侍小心翼翼從主殿繞進來添茶,顏伯辛抬眸問他:“殿下這會兒還好嗎?”那內侍聞聲一愣,捧著壺的手不由哆嗦了一下,不知他是問吳王還是太女,只好回道:“吳王殿下眼下正守在太女殿下榻前,並未有什麼大動靜。”
他甫說完,案上棲著的烏鴉卻忽然低低地“呱”了一聲將他嚇了一跳,他盯住那裹著紗布的黑禽,嚥了咽口水,抱緊壺趕緊就跑了。
顏伯辛扭頭看看這隻身負重傷還未痊癒的烏鴉,自顧自般地說道:“李乘風傷的嗎?她可真是病入膏肓了。”說罷抬了眸:“若她早年間沒遭遇那回事,或許也不至於落到今日這田地。”
他提這茬時,主殿內的李乘風與李淳一也不約而同想到了同一件事。
人近臨終,往往只有印象深刻的事才會重新浮現。李乘風興許察覺到了自己大限將至,呼吸都帶著痛苦,瘦骨嶙峋的手死死抓著李淳一的袍服,露出來的一截小臂上瘡口已經潰爛得驚人,此刻她腦海裡盤旋不去的正是經年噩夢——歷經陣痛產下的孩子卻是一個早已經死掉的怪物。
雖未足月,血汙中那孩子的臉已經成形,獨有的一隻眼睛長在前額,連鼻子也沒有,細瘦手腳蜷著,一點聲息也沒有。婢女罔顧禮儀驚魂失魄地尖叫著衝出殿門,女醫嚇得冷汗涔涔面色慘白,趕忙要將這早早死去的怪胎包起來時,她卻已是撐著坐起來,看到了那胎兒的真容。
胎死腹中就已是打擊,將他生下來卻看到這樣慘烈又駭人的一幕,就像詛咒一樣懸在頭頂,隨時會垂下來傷到人。皇室產怪胎是不祥之兆,女皇最大限度封鎖了訊息,同時也對酗酒的她失望透頂,遂將重心悉數移到了太子身上。
恰好碰上山東局勢緊張,元信無法留京陪伴,便更無人約制管束她。那陣子她十分頹喪,酗酒愈烈,常常醉得不省人事,亦開始了荒淫無度的日子。偶然一次,碰上南方來的得道高人,得以開解後忽然搖身一變,竟然重新振作了起來。
丹藥給了她力量,也給了她人生一線嶄新希望。她恢復了一貫的行事作風,比之前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拋開細碎又沉重的悲情,扔掉牽絆與負罪感,只剩下了無限膨脹的權力慾——報復般地將得寵的兄長從高位上狠狠拽下來,取而代之,同時對皇位的覬覦也愈發迫切。
丹藥同樣也成了依賴及痛苦之源,越縱情、越歡愉,清醒了癱坐下來時,心中就愈空茫。沒有多少事能填平自己的心,冷血背後是愈發空洞的軀殼,常常被灰惡感傾覆,打不起一點精神。她在人前仍然風風光光、野心勃勃,而這勉力維持只有在藥效退去、獨自一人蜷在榻上時,才徹底坍塌下來。
人生走到這時,什麼都將灰飛煙滅,才體諒起為人的限度來。
李淳一在榻旁坐在現在,聽著那痛苦的低吟聲越來越弱,面上卻沒有分毫動容,因對李乘風而言,旁人的諒解其實早已於事無補。人生因果,都必須自己吞嚥,這是李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