寸間的混沌。
宗亭轉過身,看她穿過晚霧走來,看她垂眸又抬首,看她將手伸過來握住自己的手,聽她問道:“不疼嗎?”他遲鈍低下頭,只見一雙凍得發白的腳裸。露在空氣中,血跡從腳底延展出去。是什麼時候傷到了呢?他都沒有察覺到。
其實很好找,沿原路走回去,到血跡結束的位置,就是受傷的地方。
人生是否也一樣呢?所有的傷痛皆有跡可循,所有的噩夢也有源頭,倘能將那些起因都遺忘,又是否能不再痛、是否能不再做噩夢?
不能,就如受傷的足底一樣,哪怕不知是在哪裡受的傷,也還是會疼,甚至還會留疤,再也無法消去。
他回過神,李淳一卻上前半步,抬起雙手攬下他脖頸,同時踮起腳親吻他額頭。身高差了許多,她的親吻顯得格外費力,卻也是鄭重的安慰。她鬆開雙手,腳後跟垂落著地,抬首看他,卻沒有出聲,只再次牽過他的手,帶他往回走。
臥房門重新被推開,她點起燈,讓他在軟墊上坐下,拋開周身疲乏端了一盆水放在案旁,絞乾手巾,忽握住他冰冷的腳踝,微微斂眸將他腳底清理乾淨。她像對待幻方一樣仔細地處理他的傷口,專注又負責,似乎已將他放在了很重要的位置上。
然她收手,鬆開他腳踝看向他,卻道:“相公的身體是朝堂的財富,要格外保重才是。這樣的事本王只會做一次,相公以後可不要再這樣了。”她擦了手,瞥一眼案上早已冷掉的飯菜:“我忽覺得餓了,得去吃些東西果腹,相公先睡罷。”
她起身就要走,宗亭卻抓住了她的袍角。她回身,輕挑眉看他:“有事嗎?”
“為何退我的信?”她當年不告而別,他又遠赴西疆,多次將書信交付驛站,卻幾乎每次都是繞一大圈退回。從西疆到江左,隔著千山萬水,思念和心意屢經輾轉,明明都已經到了對方手裡,卻又原封不動地再落寞歸來。
李淳一沒有著急回答,她只轉回身背對著他,壓下喉間即將上湧的胃液,這才答道:“都已經退回了,就沒必要再徒增煩惱,以前有些事,還是忘掉比較好。我以為,我們會是很好的盟友。”她講完兩邊唇角驟然下壓,胸口也明顯多了一些滯悶,顯然是不打算再糾纏以前。
人都是得往前走,然理智重新佔領上風的感覺卻不如預想中那樣好,尤其在這樣的夜晚,顯得孤絕又無情。她以為宗亭要放手了,可他卻牢牢攥著她的袍子,像個患得患失的白衣少年郎。
賀蘭欽的出現加劇了他的得失心。他無法確定李淳一的真心,不知她是否會像當年那樣一走了之,更不知她會不會轉過身來給他一刀……這些疑慮擔憂都讓他喪盡優勢。
夜太長了,快點結束才好。李淳一心中作了決斷,毅然掰開他的手,大步走出了門。
她甚至讓出自己的臥房,只隨意尋了一間屋子休息,連烏鴉也不放進來。躺下去大半個時辰,又冷又難眠,疲乏更是無解。最終她披袍出門,坐到堂屋,宋珍趕忙跑來,妥帖地預備了滿案的飯菜。
熱意騰騰,香氣誘人,她低頭大吃了一頓,宋珍在一旁看得瞠目結舌,因吳王吃飯從來都只用寥寥幾口,如此恣意倒是頭一回見。她看起來有些愉悅,像是這些食物當真安慰到了胃腹和心,令人暢快。
胡椒發汗,散寒健胃,她手心也熱起來,於是起身打算折回去睡覺。宋珍趕忙令人前來收拾,自己則跟在不遠後送她回去。
燈在晚霧裡睡眼朦朧地亮著,兩人一道經過她的臥房時,那裡面燈卻已經熄了,而門也沒有關好。宋珍止步不動,大約是已經知道了什麼,而李淳一皺眉躑躅了會兒,最終伸手輕推開門。
與先前相比,這次她明顯察覺到了不同。待宋珍進屋點起燈,她才發覺屋中已沒有了宗亭的蹤跡,就連行李也悉數被帶走。
“宗相公似乎已經走了。”宋珍在一旁小聲提醒她。
“我知道。”她語聲裡甚至透著輕鬆,令宋珍著實有些訝異。在宋珍眼裡,這兩人關係雖捉摸不透,但何時這樣無情無義過?他方才看到宗亭走時,發覺宗亭面色極差,還以為是身體不適或是與李淳一起了爭執,可沒料到李淳一卻自顧自大吃了一頓,眼下回到房中欣然接受了宗亭離開的事實。
李淳一確實鬆了口氣,近來頭腦與內心的反覆鬥爭擾得她不安。送走了宗亭,她也能靜一靜。宋珍見狀趕緊告退,並主動替她關上了門,就在這一瞬間,李淳一倒在榻上,扯過仍帶著隱約花香的被子,閉眼入眠。
香氣終會消散。秋陽明媚,被子曝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