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淳一迎著滿月,負手登上高臺。蘊著酒氣的晚風有一點點冷,不斷糾纏袍角魚袋,勸人醉。長安城夜景盡收眼底,她也如願看到了那座燈輪,人們在偌大燈輪下踏歌,前俯後仰,婉轉回旋,似無休止。
人世也是一樣,反覆其道,無有不同。
她算了算時辰,走下高臺進得承天門,回宮給女皇請禮問安。
女皇的壽辰還未結束,對她來說,今日就不算完。
內朝的燈火明顯比前面要黯淡得多,雖有往來侍衛巡夜,但還是顯得冷清。她走得很快,卻不期迎面撞上了一名女官。
李淳一駐足,女官亦停下來同她行禮:“殿下。”這女官身上帶著酒氣,細細分辨甚至還有一些隱秘的潮溼氣味。李淳一覺得這氣味有些熟悉,但又不太確信。這女官是從何處而來呢?夜色裡雖然辨不太清楚她的面目,但李淳一微妙察覺到了她透露出來的一絲侷促。
李淳一與這位女官並非初見,先前她為小郡王喪事在宮城內奔走時,同這位女官打過交道。
這位女官當時甚至開口想問李淳一要一張辟邪符籙,不過被李淳一拒絕了。
李淳一知她是女皇身邊近臣,官階雖不高,卻接觸許多機要。以李淳一的立場,她並不適合與女皇近臣走得太密切,更不能私相授受落人以把柄。
“殷舍人。”李淳一客套回禮,“是要回去了嗎?”
“是。”女官低頭應道。
“夜路小心。”李淳一隨口叮囑。
女官“喏”了一聲,低頭快步離開。就在她腳步聲即將消失之際,李淳一面上忽閃過一瞬恍然,那氣味——
她霍地轉過身去,卻不見了那女官身影。
此時有侍衛走來,領頭朗將同她行禮,問:“殿下可是前來給陛下賀壽的嗎?”李淳一頷首。朗將道:“夜路不安全,末將奉命護送殿下。”李淳一便只好按捺下心中洶湧揣測,與衛隊同行。
朗將送她至殿門不遠處,便躬身告退。待他們走後,李淳一剛轉過身,黯光中卻有一名小內侍不長眼睛似的衝了過來,突然得幾乎將她撞到。然就在她恍惚之際,手心裡卻忽被塞了一張字條。
她被嚇了一跳,站穩後連忙轉過頭,那內侍卻如鬼魅般消失在了夜色裡,而她甚至沒有看清楚他的臉。
她低頭搓開那字條,黯光中只模糊看到一個“忍”字。她心跳得厲害,黢黑深宮中這突如其來的、不知善惡的提醒,又踩在這個時間點上,讓她進退維谷,也令她嗅到了一絲莫測的恐懼。
然這時殿門外的內侍已是宣她進殿,廡廊宮燈昏昏沉沉,一副濃濃疲態,又壓抑著幾分厭倦。她手心那張字條像熱炭般燙人,脊背卻冒冷汗,每一步都走得心有餘悸。
此時的女皇闔目獨自坐著,頭風欲再發作,這無休無止的疼痛快要將她折磨瘋。她呼吸聲有些沉重,殿裡薰香燃出逼仄的味道來,每一個角落似乎都藏著怒氣,一觸即發。
李淳一進殿之際,恰遇這一幕。
她跪伏下來,循禮恭賀壽辰,隨後抬頭,女皇卻像蟄伏的獸一樣忽睜開眼,抬手極狠戾地給了她一巴掌。
作者有話要說: 某中書侍郎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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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零】帝王心
突如其來的耳光怒氣衝衝,李淳一被打得頭昏耳鳴。回過神她才察覺到鑽心灼人的痛,那痛從面頰燒起,竄入耳蝸深處,尖銳噪音持續嘶鳴。
女皇出手暴虐,戾氣比起以前更甚,但使盡力氣後再垂下來的手卻一直在顫抖。她面色慘白,額頭甚至沁出冷汗,起伏不定的胸膛裡是滿腔怒火,難掩難控。頭風又犯,額顳跳痛,血管皮肉都在痙攣,呼吸亦愈發沉重。
她一向定力驚人,但面對令人發狂的疼痛,意識仍展露出了錯亂的馬腳。李淳一忍下耳鳴與疼痛帶來的不適,抬首看她,她痛苦眉目裡既有剋制,又有厭棄,甚至有轉瞬即逝的懊惱。
李淳一捕捉到了這微妙情緒,忽伸手抓住女皇的袍子,繼而緊緊握住了她的手。那手冷如冰,卻反握得十分有力,她抓著李淳一的手指,氣力大到似要將其指骨捏碎。這世上疼痛能夠傳遞,有時亦可共擔,儘管那可能是平白加倍的痛,但內心卻可以得到補償紓解,或許更容易承受。
女皇痛到目不能視,只隱約感知火光,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