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求生只能往前走。宗亭解下馬背上的空水囊,割下馬腿帶上烏鴉,隨鳥群也往北邊去。
方才吃到的馬蓮子非常新鮮,意味著在不遠處就有馬蓮草,或許還有沙棗樹,甚至水源。只有找到水源,他才有可能活下來等待營救。畢竟以他目前的體力,想要獨自徒步回賀蘭山,幾無勝算。
日頭漸漸下移,天邊紅得像要燒起來,翻滾的塵沙到了一天中最疲竭的時候,乾枯的胡楊怪柳倒臥在沙子裡,野羊從沙丘後竄出又消失,宗亭身旁的烏鴉突然興奮起來,在寥闊天地裡“呱——呱——”叫喚,忽地展翅騰空,逐日而去,不見蹤影。
宗亭體力幾乎罄盡,全憑意志支撐,他在原地停了一陣,打算繼續前行時,烏鴉卻突然折返,渾身潮溼地帶了未成熟的沙棗回來。
它溼漉漉地棲在宗亭肩上,羽翼親暱蹭擦著他的臉,讓他感受久違的水,迫切想讓他知道求證的結果。
宗亭笑了,這時天邊終於斂起燒紅的臉,掛上了沉沉夜幕。他吃下苦澀青果,抬起頭就直面天河。夜風裡繁星閃耀,置身其中,內心是前所未有的壯闊與孤獨,也萌生出前所未有的期盼與掛念。
可等待是漫長的,哪怕李淳一特意帶上了熟悉大漠的兵馬前來尋他,效率也十分低下。
經歷幾日的徒勞找尋,人馬皆倦極,帶的食物也用了大半。這一日傍晚,大將斗膽進言:“倘明日還找不到,臣懇請殿下先行離開。”他的擔心不無道理,這兒不光環境惡劣,且隨時會招來北邊的敵人,李淳一身為儲君不能有任何閃失。
他這一開口,其餘人紛紛附議,其中一裨將甚至自請命要護送李淳一回去。
李淳一沉默不言,卻突然抬起頭看呼啦啦的鳥群飛過,一陣又一陣。是斑鳩,它們通常會在日暮時分回到水源地,這意味著繼續前行很可能會遇見大面積的湖泊。她突然偏頭問身邊一個熟悉沙漠的校尉:“如果在大漠中水盡糧絕,你會怎樣做?”
校尉一怔,回道:“自然是先找水。”
“找到之後呢?”
“飲夠了水再啟程。若是太累便多歇些時候,做足準備再重新上路;或等人來救,畢竟有水的地方,總會有人找來。”
“憑相公的經驗,能找到水嗎?”她像是問別人,又像是自問。
校尉還沒來得及回答,李淳一已經揮鞭啟程:“跟上!尋到水源,也好有補給。”
茫茫暮色中,馬蹄引得平息下去的沙塵又重新翻騰。
這聲勢浩大的找尋,驚得飛鳥起、爬蟲遁,也喚醒了湖邊沉睡的宗亭。烏鴉在他耳側呱個不停,他一把抓住烏鴉坐起來,塞了果子給它,彎起唇角看向遠處,眼眸也亮起:“她來了。”
那馬蹄聲愈發近,宗亭卻抱著烏鴉一動也不動,甚至忘記了眼下自己披頭散髮,形象十分狼狽。
繁星引路,馬蹄聲在距離湖泊不遠處終於停下。有人下馬,舉著點亮的火把沿星河的方向朝他走來。
火光將她的臉照亮,這一刻,宗亭數日以來的掛念與期許才真正有了安放之地。
他想站起來,但之前透支得太過分,眼下每一塊肌肉都疼,實在難起身,於是只能等她走向自己。
可李淳一卻在兩步外停住了步子。
她看清了他的模樣——原本無暇的臉上多了傷口,衣服上更是血跡斑駁,因此無數要說的話就生生堵在了喉嚨口,梗得她後牙槽發酸,逼得她眼眶漲疼。
他到底知不知道這計劃有多自負多危險,就算要為她鋪路,要這樣將命搭進去嗎?
她咬牙又仰頭,多日來在旁人面前強裝的鎮定彷彿馬上就要土崩瓦解。
宗亭察覺到異常,朝她伸出手,說:“我知道你會來。”哪怕心中其實也有過“萬一再也見不到”的擔憂,此刻也還是要這樣篤定地開口。
可李淳一硬著心腸逼他以後不要再做這樣的險事,遂道:“若有下次我絕不再來。”
“說是這樣說,可真有下次你還是會來。”
她是他的軟肋,他又何嘗不是她的軟肋?於是他轉了話鋒,反而安慰起她來:“不會有下次了。”語聲低緩,這保證裡甚至顯出幾分乖順。
烏鴉在他懷中無辜地呱了一聲,李淳一突然往前邁步,握住他伸出的手:“起來,我帶你回去。”
“起不來了。”
李淳一抿唇,又往前一步借他支撐,才將他扶起來。
大將這時迎面跑來,本是好心要幫忙,卻得宗亭不太友善的一瞥,於是立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