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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部分

他還喜歡給我念俄羅斯文學。一套《古拉格群島》斷斷續續唸了兩年,他拿那個當故事給我講。”

紀小鄢多少有點失笑,“你外公還真特別。竟然給一個孩子念索爾仁尼琴。嗯,他還給你念過什麼?”他問她。

沈一一想了想,“還有《1914年8月》和《1916年10月》,等後來我再大一點,他就讓我自己看了,比如《紅輪》和愛倫坡的《人,歲月,生活》……再有就是白銀時代的詩。我外公喜歡茨維塔耶娃和曼德爾施塔姆,說他們的詩是最乾淨的詩,沒有被政治汙染,也不向強權低頭……可能是太喜歡,他經常念著念著就唸成俄語,我雖然聽不懂,也覺得真好聽……”說到這兒她輕輕笑起來,像小孩子談起最戀眷的親人又甜蜜又純淨,“而且你知道嗎,俄國人名字好~長的,我外公給我念時就都按中國人的習慣簡體化,比如謝爾蓋?斯傑潘諾維奇?費多羅夫,在他嘴裡就是謝斯費,曼德爾施塔姆則乾脆叫老曼,茨維塔耶娃我要到大了才知道她叫茨維塔耶娃,小時候一直都跟著我外公叫她茨娃娃……”

紀小鄢不再插話只默默聆聽,內心深處有一小角緩緩柔柔在牽動,又似流進藍色森林的伏爾加河,水波漫過岸邊沙地一層層,令他想起老曼的詩句:“我願纏住她羞怯的袖子,傾聽年輪纖維的擴張……兩人一同在此,就是一個冬天的天堂……”那時老曼正處在流放的艱難歲月,他的妻子娜傑日達陪著他。其後老曼困病交加死於海參崴——他死後二十三年娜傑日達發表了他手稿;他死後四十二年娜傑日達在莫斯科逝世;他死後四十九年在前蘇聯正式獲平反……俄羅斯輝煌的白銀時代,斯大林高壓統治的迫害下,有多少不屈的靈魂就有多少不滅的真情摯愛,那是俄羅斯民族性格中最堅韌最高貴的一面,紀小鄢成年後卻久已不想這些了,包括俄語也只當作母語以外的第二或第三語言,謀生抑或交流用。

卻在沈一一止聲再次陷入岑寂後,隨著鋼琴曲他輕輕唱起來,沉沉的男中音流暢悠揚的捲舌音,舌尖在硬顎前部輕巧地碰觸似一場繁盛曼妙的雪舞,雪舞中有白天鵝優雅飛過,白樺林颯颯吟響——呵,多幼稚,紀小鄢邊唱邊自哂,但如果一個人的難過讓你覺得有形質,那一定是因為你在意她,並由這在意希望改變這形質,由不快樂到快樂,由難過到不難過……

果然沈一一驚愕轉頭目瞪口呆,亦是要到這一刻她才首次認真打量他,他睫毛是黑的,鞏膜極清澈,靜靜注視前方的眼底,瞳仁是碧色——他、他戴了美瞳麼?沈一一想。全然未覺怔惑神情表露無遺。

車下高速第一個十字路口是紅燈,紀小鄢減速停車瞟了瞟沈一一,只一眼即轉身略近深望住她,彷彿想讓她看得清楚再清楚,“我母親是俄羅斯人。”他對沈一一道,“所以,我會說俄語,也沒有你這樣的黑眼睛。”沈一一繼續打量他,極疏朗五官輪廓那麼深確是黃種人裡罕有的,膚色倒不是很白,頭髮也是直的;而此刻陽光透過風擋玻璃亮烈輝映他眼眸,碧色以外就又漾一層瀲灩金芒,既璀璨且靜邃。

“那你父親呢?”秉承第一反應沈一一有點傻乎乎地問,“他是哪國人?”

紀小鄢笑笑,轉回身道,“我父親是中國人,祖上湖北,據說老宅西臨一條古稱鄢水的河……”又瞟一眼沈一一,不出所料她唇角抿起一抹笑,由此他斷定,初聽他名字時她一定想過他的名字好女氣。

沈一一這會兒低落情緒一掃而散,變身好奇寶寶又問道,“那你父親怎麼認識的你母親?他也在俄羅斯留過學麼?”

紀小鄢默了默,“不,他們相識於墨爾本……我外祖父是醫生,在斯大林臨終前的醫生案件中被逮捕,我外祖母則在親友幫助下逃亡到澳洲,那時我母親還沒有出生……在她出生後第三天,我外祖父被槍決,隔一天,斯大林也死了。我外祖母就再也沒有回過國。”說時極靜語氣聽不出悲喜,就只是說給她知道,而那一段家事乃至那一整個時代的殘酷縮影,倘若不是她先言及俄羅斯文學,即便她問他也不會說。

紅燈滅綠燈亮,道奇 Ram緩速前行,沈一一噤聲,一臉歉意地望著紀小鄢。紀小鄢這次沒有回望她,卻是凜冽眉宇又綻起半朵桃花,“沒關係。都過去了。比起老曼來,我外祖父算是幸運的,畢竟赫魯曉夫上臺後,他就被平了反,還被追加了一個烈士的稱號……”

訥訥地沈一一應了句,“也是……”片刻忽極低聲音道,“這麼說,你母親也是沒有父親的小孩啊~~”紀小鄢點點頭,點過頭忽爾明白她意指:她用了一個“也”,即是暗示她也沒有父親,這樣他若寬厚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