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盞忽又往後移了移,光亮稍顯柔和了些。雙澄此時才察覺到自己正躺在一輛馬車中,手腳俱被緊緊捆綁,難怪先前連動都動不了。
而正對著自己的,則是一個陌生的少年。
儘管車廂門窗緊閉,寒氣還是從縫隙間絲絲滲入。少年就安安靜靜地坐在那兒,內襯素白錦文中單,外披玄黑貂絨長袍,玉簪挽發,腰佩琮珏,腿上蓋著褐色氈毯。在近旁一盞白璧琉璃燈的映襯下,樣貌清俊標緻,卻又不顯柔弱,相反更從骨子裡透出無形貴氣。
雙澄初初看他一眼,心中便浮起一絲異樣的感覺,可又不知緣由。少年用琉璃燈照著她的眉眼,顧自冷冷道:“倒是沒將臉燒壞。”
聲音似冰玉輕釦,寒涼入骨。
“你是……你是什麼人?”她強撐著精神,盯著他。
少年好似沒聽到她的問話,依舊用審視的目光注視於她:“你叫雙澄?”
“你怎麼知道?”她繃緊了身子,像一隻戒備森嚴的刺蝟。
“我自然有辦法知悉。”他側身,將琉璃燈盞輕擱在座位,又打量了雙澄一眼。她眉目柔麗可人,身量苗條有致,可惜身上的青色夾襖布質粗疏,肩頭還打著補丁,腳上唯一的黑棉短靴也舊得泛出了白色。
雙澄不安起來,暗中用力想要掙脫繩索,但越是掙扎,越覺痠痛難耐。少年曼聲道:“休要白費氣力,老老實實回答我的問話才有活路。”
雙澄咬住下唇,盯著他的臉:“之前在龍女峰下阻攔我的就是你吧?你是邢州府的官員?”
他微微剔起小刀似的眉:“還輪不到你發問。丹參是否被他人奪走?那人現往哪裡去了?”
雙澄心頭震了震,嘴上卻道:“你怎知被人奪走?”
“你無端昏倒在草棚內,又險些為大火燒死,難道還是自己走投無路意欲尋死?”少年眉間一蹙,“若不是我的部屬將你救出,你便成了一具焦屍。那人如此害你,你還要替他遮掩?”
他說罷,見雙澄沉默了下去,便放低視線,望著她道:“先前邢州通判在山裡抓到兩個男子,說除你之外還有一個同夥,莫非就是此人?”
雙澄心中紛亂,她實在未曾料到田二會使出如此狠毒手段,但除了要私吞人參之外,她再也想不到田二這樣做的原因。
“我被下了迷藥,又怎會知道他去了哪裡……”她低聲道。
“他可是邢州附近人氏?”
雙澄側過臉不說話,雖說田二此舉奸詐,但她本身對官府之人厭惡反感,並不想借他們的力來報仇。少年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往後靠了靠,不緊不慢道:“你是不想背上反戈一擊的罪名?先前你被鎖在草棚,如不是那個同夥有心將你滅口,又有什麼原因要這樣做?死到臨頭還要顧及那些虛名,真正是迂腐古板。”
“我的事,與你們官府的人沒甚關係!”她咬牙狠狠瞪他,“要不是我被暗算,你休想抓到我!”
他居高臨下睨著她,雙眸幽黑,瞳仁深處映著寒亮的燈花:“你儘管犟,馬上我就將你送交邢州官府,上枷鎖入囚車,不分日夜押往東京府。搶奪奉御之物,端的是天大罪責,料是會速速定案,你便等著入監候斬。”他說至此,又覷她一眼,“只不過那個害你的人,卻獨自盜走了東西,不知跑去哪裡逍遙了……”
雙澄氣急交加,將臉埋在座位上不看他。這時車外有人敲了敲窗子,“九郎,邢州知府派人來稟告,說是山裡抓到的那兩個盜匪已被暫關進州府大牢,重兵看守之下,插翅也難飛了。”
少年“嗯”了一聲,車外人隨即離去。雙澄呼吸急促,想到田二雖想謀害於她,但另外兩人應該並不知情,忍不住道:“他們會被怎樣?”
這回卻是少年不理她了,顧自望著窗子,就如沒聽到一般。雙澄自下山來見到過許多不平事,平頭百姓冤告無門,地方衙門裡但凡有點名堂的人都過得順風順水,連著沾親帶故的親友也可分得榮光。而今這少年顯然也是官場中人,難怪如此傲慢。但汪大與丘三已被擒住,自己又無法脫身,不得不暫時服軟,重又問了一遍。
“之前對你說的,沒聽清嗎?”少年這才淡然回答,“連同河間府的馬軍,都是一樣要被押送入汴梁,交由大理寺審斷。”
雙澄咬緊銀牙,心中掙扎不已,少年又道:“對了,你自己是否丟了什麼東西?”
她一驚,記起腕上的珠子,狐疑地看看他,想要詢問又怕中計。少年微一揚眉:“我倒是在龍女峰下撿到一串紅線,上面還綴著銀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