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麻煩不斷,可就出了件稀罕事。”
“哦?這世上竟還有你覺得稀奇之物?”
“可不,”那人笑笑答道,“就在咱們身邊。”
“前陣子城主替大公子選幾名侍妾,我去瞧了,模樣還真不錯,誰知剛才百裡挑一,下一刻人就給紅杏出牆了。”
“哦?還有這等事?”
“那人是個戲子,傳說還在花下樓唱過戲,人長得貌美如花,就因為是清白之身才給選來的,誰知,嘖嘖,一進門就給破了身。”
“這綠帽子給大公子戴實了啊!那人是誰?”
“那戲子不肯說。”
“這還了得!城主不得扒了她的皮!”
“哼哼,自然,”那人繼續道,“浸了豬籠,剜了雙目,本想把她毒成活死人,誰知最後一刻她自己咬舌自盡了,城主解氣不成,竟將她鞭屍三百,將頭割下來餵了狗。”
“咎由自取啊!”
一白衣公子起身,抱拳問道:“敢問兄臺,那城主……可是歐陽城主?”
“這盛櫻還有第二人能這般叫麼?自然是他,”那人皺眉,問道,“你這人倒真是稀奇,連城主都不識,還敢在這花下樓下榻,未免太不懂禮。”
“那戲子叫甚名啊?”另一位公子哥湊過來。
“樊謙,謙卑如泥的謙。”
程召棣忽然覺得天旋地轉,那雙帶淚的明眸似乎還在他眼前,衣襟上彷彿還殘餘她留下的香味,好像依然能聽見她說君子謙謙,一如往昔。
有什麼東西破土而出。
他張嘴一口血吐出來,白著臉倒了下去。
*
程召棣醒來的時候,外面下起了大雨。
薛易年走進來,將一個盒子交給他,嘆息道:“相見難免傷懷,我已將她的身骨化作了灰,你且留個紀念罷。”
他捧著那方盒子,默默不語。
“把她埋了,或帶她離開這裡,你……自己決定罷。”說完,拍拍他的肩,薛易年離開了。
人走出房門的那一刻,程召棣忽然失聲痛哭。
*
長平二十三年春,程府宅邸。
程召棣深夜披衣坐於庭院,忽感身上溼漉,原來是夜裡落雨了。
春雨貴如油,潤物細無聲。
他清咳兩聲,連忙招來阿福將椅子撤了,又細心撐了一把傘在墓前,將石碑上的花瓣一一摘去。
阿福稱讚道:“姑娘若知道,心裡定是歡喜。”
程召棣立於房簷前不語。
那微涼的春雨,飄散一地的落花,唯一在冷寂夜裡照亮黑暗的眼眸,跟隨一城風煙駕霧歸去,即使午夜夢迴,金迷紙醉,皆抵不過她溫柔離開的腳步。
他不痛,不敢痛,怕悲傷將他撕碎,黑夜將他吞噬,盛世繁華的倒影剎那成空。他忍,小心翼翼守著那顆千瘡百孔的心,逢場作戲又弄假成真;他等,到底不過櫻落墳冢,青苔叢生,只有寂寞似雪回憶如潮。
只盼下一世,君子謙謙,明眸灼灼,生死相隨,攜手同歸。
善緣信雨
“阿召,阿召。”清脆明麗的呼喚在耳邊盤旋,程召棣彷彿置身於梵音渺渺的夢境,而那送入耳邊的聲音似乎驅散了迷霧,氣吐幽蘭,彷彿就在他的身側。一聲輕嘆,像羽毛般吻上他的臉,然後飛入眼前的白光。
他忽然很想流淚。
“阿召,阿哥。”
耳邊的聲音漸漸清晰,有嘈雜的抽泣聲,絮絮叨叨的議論聲,但那聲呼喚,猶如古鐘磬音一般,洗滌著他的內心。
他奇蹟般地睜開眼。
“兒啊!我的兒啊!”母親撲上前去扯著他的衣領,嚎啕大哭,“你怎捨得下這一家老小獨自而去啊!那歐陽家叛國屯兵,大逆不道,還要給你喂下斷腸之藥……實在歹毒!”
程召棣躺在床榻斷斷續續的聽著,這才知曉發生的一切。
他孤身潛入敵營忍辱偷生,他為了天下大義服毒聽命,他手持利劍裡應外合誅殺叛黨,他偉績豐功孤膽豪傑眾人傳頌。他是大功臣,大英雄,天下景仰,天子贊絕,而那一枕黃粱的風月舊事,早已被埋進了發黃的廢紙堆裡。
“我這一命如何撿回來的?”他啞聲問。
母親頓了一下,支支吾吾的道:“我擅自用你書房裡那一方玉印和鄯大公子換的,他道給的是解藥,我在床前都守了七日七夜……”
“這七日可還有其他人近我的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