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子精神矍鑠,目光溫和,笑容和藹,笑說:“這話雖不全對,但是難為你有這個孝心。如今我若不讓你來,反倒叫你怨我偏心、不疼你了。也罷,你該來就來,至於兩個孩子,你已甚是繁忙,倒是不必帶著過來請安了,就依照你的意思好好教養著吧!”
雲卿心裡終於鬆了一口氣,面上卻只是微微一笑,乖順點頭應說:“好。若爺爺想他們了,我再帶他們來也是一樣的。”
慕老爺子心情大好,雲卿卻深知如今慕垂涼正在受苦,她不能再耗下去了。總歸目的已達,多說反而易引起懷疑。
於是再度言謝,就此告辭。
慕老爺子只是和善地點點頭目送她出去,眼見雲卿直到即將伸手推開門都一脈平和,忽笑了,問說:“說來,你還未曾提及要怎麼對付蔣家。蔣家甚大,你從何處入手?”
雲卿頓住腳步,微微一笑,盈盈轉身道:“蔣家之大,嫡長最大,自然是從蔣寬入手了。”
慕老爺子點點頭,離得遠了,看起來他像是深深陷進了寬大的椅子裡,神色並不分明。見慕老爺子不再多言,雲卿再度行了個禮轉身欲退去,一步,兩步,深夜的書房是過分的安靜。
“嗯……爺爺,”雲卿一手搭在門上,有幾分遲疑地轉身問說,“那個……我是說……我有事想求……”
老爺子心情極佳,分明笑道:“有事便說。你如此乖巧孝順,若有事相求,便當做是賞你而答應,那也無妨。”
“我想見阿涼。”
055 質問
今晚種種,無非就是為了這一句。
若一開始便求,老爺子必定不會答應,憑什麼求呢,畢竟慕垂涼是為了給她治手才犯了大錯,她來求情只會適得其反。
若在知道慕垂涼高燒之後來求,老爺子興許會因為可憐他而答應放人,但云卿違逆老爺子意思私自夜探慕垂涼,這也稱得上是重罪了。
若在明確告知她會代替慕垂涼來對付蔣家之事後求,慕老爺子或許也會答應,但若回頭細想,難免會以為她幫他做事只是為了交換,如此萬一再心生防備有意阻礙,將來事倍功半,日子只會更艱難。
千算萬算,唯有此時。
雖未必最佳,但機不可失。
雲卿一手還搭在門上,腳尖兒仍向前,唯有上身轉過來,看起來正是偶然想起、一時衝動、脫口而出——總之只是下意識,並非深謀算。她希望即便老爺子日後回想起來,也決計不會以為今日種種皆是她有意為之。
靜謐之中,蠟燭突然爆出一個明亮的燭花,發出清脆的聲音,二人都下意識往燭火處望了一眼,再抬頭便是目光相接,短短一瞬,且彼此看不分明。然而慕老爺子卻明明白白笑出來了:“想見阿涼麼?好。”
……好。只是一個“好”麼?
見雲卿一味只是笑,便聽老爺子呵呵笑說:“你們夫妻鶼鰈情深,我這做長輩的,看著也甚是歡喜。至於阿涼,既犯了錯,自然要受罰,稍後我會派人送他回房,但禁足一事,並未結束。”
雲卿心裡繃緊的那根弦瞬間鬆下來,冰涼的手腳熱血回湧,開始感覺到屬於四月的溫暖。房中燈火乍然明亮,老爺子笑意幾乎是和善,雲卿曉得自己正沒有絲毫破綻地喜笑顏開,雀躍致謝。
才出了天問閣的大門,就見蒹葭執燈相候,靜靜立在花叢裡。雲卿畢竟後怕,腳步虛浮,一身冷汗,二人一路無言。
約莫一刻鐘後,慕垂涼果然被送回來了。如此安置、請醫、號脈、開方子、用藥,直折騰到了後半夜。只是他燒得太厲害,聽園子裡的鄭大夫之言,好是自然能治好的,只是要受極大的苦楚。
雲卿聽得揪心般難受,差人去給阮氏回話時,卻只說他又冷又餓所以身子弱些,因而今晚不能去請安,請阮氏先歇下,其他明兒再說。阮氏那裡果然無人再來。
翌日晌午,慕垂涼高燒方退,迷迷糊糊醒來,睜眼瞧見是雲卿,當即眼前一亮。可是才被哄著喝了兩口水人就已經清醒過來,環顧四下,漸漸拉下臉來。
“怎麼回事?”
雲卿扶他做起來,拿一個藕荷色蘇繡瓊花大軟枕給他靠著,又端起一碗溫熱的白粥不緊不慢說:“老爺子說送你回來,雖不需關在石屋,但要繼續禁足。”
慕垂涼臉色極差,如今又慢慢蹙起濃黑劍眉:“你曉得我在問什麼。”
雲卿舀起一匙白粥送到他嘴邊,見他薄唇緊抿,沒有張嘴的意思,便又收回來,默然一會兒子,答說:“對,是我。我去見了老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