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說什麼了。雖然她的情況很差,可是還很清醒。她緊抓我電擊板的手,漸漸地鬆開。
“病人不要打鎮定劑。”我幾乎叫了出來。
坦露著胸膛,為了孩子,她像個坦然準備就刑的人。一點都不怕。
我們把胃出血的病人推往開刀房。沿途,他一直嚷個不停。
“我不要開刀!”病人叫著。
“不開刀,只是去作個檢查。”
“我不要開刀。”
“告訴你多少次,只是檢查。”
一路上,我們就這樣很荒謬地重複著同樣的對白。直到開刀房近了。
“這樣我死了不會瞑目的。”
女兒們似乎嚇了一跳。“爸爸,你幹嘛說這樣的話。”
“我還沒有看到阿賜。”
“爸爸,阿賜已經在飛機上,一會兒就過來了。”
“我有話要問他。”
“可是,爸爸,只是檢查而已。”
“我不要開刀。”然後又荒謬的對白又開始斷續重複。
我摸了摸病人的脈搏,愈來愈微弱。
“他不要開刀,該怎麼辦?”一個女兒問。
“唉,”另一個嘆了一口氣,“他要阿賜給他一句話。他不要這樣不明不白進去開刀。”
“叫阿賜來跟我說……”
我拿著空白的手術同意書,“怎麼辦?”
開刀房外勤護士親切地走出來準備交接病人。
“等一下。”女兒們表示。
“等什麼?”護士小姐不明白地問。
“他在等一句話。”
“現在怎麼辦?”護士小姐看著我。
“哎,”我走來走去,“打電話到血庫,多叫一些血來。”
“他的心肺功能可以說很差。現在全靠呼吸器維持。”我持著電話筒,和董事長的律師溝通著。
現在他們幾個孩子圍著董事長。遠遠地,聽不清楚他們在討論什麼。從他們嚴肅的表情可以看得出來這幾個孩子正為了董事會的事,辛苦地勸說這個可憐的老爸爸。
“但是你說他的意識還很清楚,這不是很奇怪嗎?”隔著電話,律師問我。
“我想知道我現在說的話,有沒有法律責任?”我問。
“我只是想了解情況。真正要負法律責任的話,還要簽署一大堆檔案。所以你不用擔心。”
“那我也想了解一下狀況,如果董事長明天不出席這個董事會的話,會有什麼後果?”我問。
“就算他明天出席,也不一定能挽救整個局面,更不用說不出席了。他的孩子,沒有人遺傳到他的魄力,四個兄弟姊妹自己不團結。對方又非置他們於死地不可。局勢很 不利。”
“所以非得請這個老爸出來最後一戰不可?”我喃喃自語。
“醫師,”律師又回到主題,“他的意識清楚,是真的?他能說話嗎?”
“他因為做了氣管切開,沒有辦法說話,不過暫時有機器維持生命,所以意識還很清楚。”
“能維持多久?”
“不久。”
“他出席董事會可以支撐得住嗎?”律師又問。
“老實說,我真的不知道。”
律師和我道謝之後掛掉了電話。過了不久,我又接到自稱是董事長律師的人來問類似的問題。事情愈來愈詭異。我決定不再接任何不明的電話,回答這類的問題。
我走到董事長床畔去。他閉著眼睛。所有人都靜默不語。像張靜止的畫面。除了呼吸器的聲音以外。什麼都聽不到。我靜靜站在那裡,也變成安靜畫面構圖的一部分。不曉得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不知過了多久,十分鐘左右吧。我看見眼淚從老先生眼眶流出來。慢慢,他睜開了眼睛。
“爸爸睜開眼睛了,”他們表示,“他肯了。”
我默默地在心中嘆了一口氣。
“碰!”我們又作了一次電擊。我已經記不得這個晚上作過幾次電擊了。情況愈來愈壞。我們幾乎是電擊才完,沒有幾分鐘,又變回了心室顫動。心臟血液完全無法打出。
剖腹產已經開始。麻醉醫師為了維持病人的情況,給最微量的麻醉藥。我們甚至把病人移到開刀房的時間都不夠。只能在加護病房緊急開始手術。再晚一點,連小孩也沒有機會了。
為了求快,婦產科醫師手術的動作顧不得優雅。一刀連劃破肚皮、肌肉、腹膜,子宮肌壁……。必須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