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得到了難忘的聖誕禮物:以為事發的兇犯捅了他一刀。
這一刀讓他的工作合約得以長久延續,因為馬克對外宣稱,他是為了保護住戶抓住兇手,所以勇敢地衝了出去。
他愛怎麼說怎麼說,反正凶手最終也沒被抓到。
電梯是老式的,很窄,需要手動開關鐵絲門,角落裡扔了卷報紙,被踩過許多次,鞋印間露出黑體加粗的印刷詞加感嘆號。
——Ransom!(贖金)
大概是哪又發生劫案了。
四個月沒看新聞,這世界大概又死了很多人,又新生了很多人,又有很多錢從一些人手上流到另一些人。
日光之下,本無新事。
第2章
房門開啟,一股無人居住的味道。
衛來從不給房間做修飾,屋裡只有最必須的用品,滿足最基本的居住需求,用他的話說,離開的時候不會不捨,回不來也不會惦記。
誰會惦記一間近乎空蕩的房子?
他關上門,脫光衣服,地上撂下的一層一層,之前還是他的第二層皮,現在軟癱成流浪漢都不撿的垃圾。
進了浴室,蓮蓬頭開啟,水管裡先嗡了一陣,像吃壞肚子,然後熱水引上來,噴出花灑。
十分愜意,上次洗澡還是在冰湖。
第一層剃鬚泡沫沒起沫,臉頰和下巴流下黑的水,低頭看,身上蔓延著條條汙髒的細流,在下水口匯總成一處,打著漩渦。
剃鬚,用電推推短頭髮,黑泥長進面板的紋絡,只能拿刷子蘸上肥皂去洗刷,水流嘩嘩不斷,肥皂打到第三遍才算是洗退髒色,以至於他自己都詫異:怎麼忍過來的?
轉念一想,其實也沒忍,那種環境,沒得選。
關上蓬頭,浴室裡忽然安靜,熱蒸汽消散,即便有暖氣,涼意還是瞬間裹住了全身,衛來腰間裹了條浴巾,走到鏡子前頭,伸手抹去鏡面的霧氣。
男人的臉,稜角分明,下巴泛著剃鬚後的暗青,赤裸的肩頸,肌肉結實鐵硬。
眼鋒很冷,不排除是這些天給凍的。
眼神很亮,不濁,魚能明目,可能跟這些日子吃多了冰湖的魚不無關係。
薄唇抿起,據說薄唇的男人無情,這話不對,他個人並不十分無情,只不過對什麼都不太深情罷了。
不得不承認,還是現在的自己看起來更順眼一點,埃琳見了,大概會重新愛上他的。
——
衛來把換下的衣服裝袋,扔進樓道間的垃圾通道,閘口關闔的剎那,忽然有點不忍,耳朵貼上牆,聽到垃圾落到底的悶響。
像是種宣告,所有的印記表證洗的洗扔的扔,一段日子就此過去。
回房,拉簾,睡覺,躺上床的剎那,手機響,麋鹿發來簡訊。
——明晚十點半,老地方。
他說了聲“好”,就好像麋鹿能聽到,然後關機,眼皮千斤重,頓入黑甜。
睡的很死,窗外,赫爾辛基下起又一場凍雨。
這一覺超過24個小時,醒來的時候,暮色趴伏在城市上空,只剩下一些露著白的邊緣沒有遮蓋完全。
衛來拉下天花板窗連著的鋁合金摺疊梯,帶著煙和火機上了閣樓,閣樓地板上積薄薄的灰,倒著他上次離開前喝光的一罐啤酒,斜坡頂開大的天窗,為防冷和隔音,用的雙層玻璃。他從裡頭推開,抓著窗框翻上了斜坡。
城市聲浪鋪天蓋地而來,衛來踏著覆瓦走了兩步,坐倒在冷溼的斜頂上,點著了煙。
低頭看,赫爾辛基像一口剛揭開蓋的蒸鍋,人氣瀰漫。
衛來對“人氣”有自己的理解:大多數人的身高都在兩米以下,人會發出體味、氣息,會說話、打架、交流情感、歇斯底里、要死要活,所有這些都要用到氣,而所有的這些氣都在兩米左右的高度裡雜糅、流轉、沸騰、翻覆,所以大氣層的正確劃分應該是:地氣層,人氣層,空氣層。
麋鹿跟可可樹都跟他上過高處俯瞰“人氣”,也問過他同樣的問題。
——到底能看到什麼?
衛來回答:“能看到很多故事,發生的、發酵的、消失的。”
可可樹:“胡說八道。”
麋鹿:“你們中國人,就是這麼奇妙。”
天黑下來,東北方,赫爾辛基中央火車站巨型人像手中捧著的球燈亮起,衛來在覆瓦上摁熄菸頭,翻窗回房。
——
再次推開酒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