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有成竹,你跟虎鯊……關係很好?”
“談不上。”她纖長手指順著一長排週刊的書脊輕溜,很快又勾出一本,“當初叛軍射殺難民,我們在當地的醫院裡,收治了幾十名重傷員,我忙著協調醫務資源,還要寫損失和局勢報告,根本沒時間去跟傷者建立友誼。”
“但虎鯊我有印象,他頸部受傷,頭和肩膀纏滿了繃帶,躺在走廊的角落裡,像木乃伊。他只跟我說過一句話——我巡視病人的時候,他跟我說,謝謝。”
就這點交情,能把贖金砍到幾折?更何況,交情拿去換錢,大多數情況下,匯率都會慘不忍睹。
“那在你心裡,什麼才是大事?”
岑今笑了一下:“以後……有機會的話,你會知道。”
衛來也笑,話鋒忽然一轉:“為什麼選我?”
“嗯?”
“你知道我一定會問的。那場面試,不管從哪個角度去看,我都不是最好的候選人。”
“你可別說是因為大家都是中國人,交流方便,我沒那麼蠢。”
短暫的靜默,機場廣播響了,目的地喀土穆,他們的航班。
岑今說:“要登機了。”
擦肩而過時,伸手抽出他握著的那捲雜誌,溫柔一笑:“因為大家都是中國人,交流方便。”
衛來面色陰沉,忽然伸手,手掌控住她腰側,用力往裡一推,岑今站不穩,整個人被推拽過來,跌撞到他身上。
他身體鐵硬。
岑今迅速站穩,仰頭看他。
現在才發現,他有一雙可以褪去風度和溫度的眼睛,看她時,像看偷渡船裡了無生氣的屍體。
說:“岑小姐,我知道你是一個很會做計劃的人。但你最好不要把我做進你的計劃,或者想利用我做什麼事——否則,我不會放過你。”
岑今笑:“那你就別放過我啊。”
她湊向他耳邊,聲音低地像在吐氣,輕暖的氣息在他耳廓處緩慢飄遊,讓他想起埃琳水母缸裡那兩隻行動遲滯的水母。
“不放過我的人很多,你要不要先排隊?”
說著輕撣他肩膀,像是上頭落了灰。
“和人對著幹挺耗精神的,我們之間沒有了不得的矛盾——我建議我們友好相處。”
“那天在溫室裡,你同白袍討價還價之後,是不是也跟他說,接下來要友好相處?”
他還記得面試的時候,這兩人有目光交流,關係融洽,彬彬有禮。
“事情談妥,大家就可以做朋友了,當然要友好相處。以後有衝突,再翻臉不遲。”
衛來沒有說話,過了一會,眼睛裡的冷鋒慢慢隱去,代之以熟悉的風度、禮貌、配合,甚至好感。
說:“好,友好相處。”
——
因為延遲,沒能看到想象中的血色殘陽。
到達的時候,日頭幾乎已經全部落下,夜色像倒扣的鍋,和蓋子之間露著沒能嚴絲合縫的一線亮,飛機就這麼頑強地從那線亮裡擠進來,降落在熱氣上蒸的東非大地上。
機艙門開啟的剎那,衛來覺得自己回到了赫爾辛基的桑拿房。
四月,這裡的日間氣溫40度左右,地表溫度可達70度。
走進機場大廳,能脫的外套都脫了,脊背的汗粘在衣服和面板之間,熱氣在身邊裹,首都的機場大廳,居然只小縣城汽車站的規模,管理混亂,來往的人又複雜——岑今進洗手間換衣服的時候,他不得不在外頭給她守門,捱了當地女人好多白眼。
她很快出來,黑色吊帶,外罩下襬打結的淺灰格子襯衫,牛仔短褲,頭髮綰了個松髻,很多細碎的髮絲被汗粘在了脖頸上,拿手裡的雜誌扇風。
衛來說:“見到可可樹,安頓下來就好了。”
岑今把雜誌扇的嘩啦響:“建議你不要太樂觀。”
出口處,衛來一眼看到了來接機的可可樹。
沒辦法,有些人天生就是這麼顯眼,宛如神祇被凡人簇擁:在一干穿著色彩鮮豔的褲子、掀著汗衫的下襬扇風、或著傳統服飾的阿拉伯人之間,除非是眼瞎,否則誰都不可能忽略可可樹。
他穿西裝、打領帶、腳蹬擦的鋥亮的黑皮鞋,帶袖釦的白色襯衫精心地露在西裝袖口的外面,腕上亮閃閃一塊積家腕錶。
衛來故意拖時間,想看看他下一刻會不會中暑。
然而可可樹已經看到他了,興奮地咧嘴大叫:“衛!My Christmas tre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