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原本其樂融融的婚宴,最後因為有人聊到聶家事務所現任主事者李榮浩,繼而聊起前任主事者聶東遠和聶東遠當年懸崖勒馬的“錯誤”,聊起聶端午在媒體前的那句初生牛犢不怕虎的“都是”,開始善惡不明的鬨笑。
甄氏垂著眼皮輕撫著頸間佩戴了五十多年的玉石,輕蔑地笑道:“看來是遺傳的毛病。”
聶奶奶黑著臉甩手離場。
聶奶奶自婚宴回來時,端午剛剛下公交車,正喜滋滋地走在回家的路上。聶明鏡在她昨天的例行報備電話裡跟她說他今晚回家住,因為二十一日只有一門非常簡單的《公共建築設計原理》要考,且考試時間是在下午。
結果端午推開門並沒有看到聶明鏡,保姆阿姨面有難色地告訴她,她哥哥下午兩點左右就回來了,睡了個午覺後,載著聶爺爺去博物館館長那裡了,她十分鐘前打了第三個電話,但是電話那端始終沒有人接。端午有點奇怪地看著保姆阿姨,她總覺得阿姨在緊張,她還沒來得及問出什麼事兒了,陸雙溪就在二樓樓梯口噗呲噗呲地叫她,與此同時,聶奶奶臥室的門也開啟了。
端午沒有想到一開始就是劍拔弩張的局面。
她仰著腦袋呆呆地看著怒髮衝冠的聶奶奶。即便她一再表示自己沒有介入別人的感情,即便她非常清楚地告訴她,兩段戀情中間有起碼六個月的時間差,這個比大理石都要頑固的老人卻依舊堅持用“道德敗壞”、“不知檢點”這些很惡毒的詞來訓斥她。端午看著眼前情緒激動頻頻張闔的嘴巴,不其然地,她想起第一次見面她怯生生地站在端曼曼身後用中氣不足的聲音叫她“奶奶”而她回以微笑的情景——後來的日子因為聶奶奶總是對她不聞不問淡化得幾乎回憶不起來了,以至於端午恍惚覺得,她那一句有點不好意思的“奶奶”和聶奶奶跟著的一抹很快就消失的微笑,都是昨天發生的事兒。
聶奶奶恨極了端曼曼和端午這些生命裡的不速之客帶給她的恥辱。她一生富貴平順,沒有大的波折,所以向來是端著姿態茶餘飯後看別人笑話,結果端曼曼和端午前仆後繼地讓她變成了別人的茶餘飯後。聶奶奶不屑地看著沒有戰鬥力的端午,漸漸恢復了理智,但用詞依舊是字字珠心。
“端午,那個人是媒體趨之若鶩的大明星,你就不怕他們挖出來你,再順藤摸瓜,也挖出來你媽媽,然後蓋棺定論上樑不正下樑歪麼?”
端午厭惡極了聶奶奶這種居高臨下的態度和這種非常荒謬的“上樑不正下樑歪”的概括總結,但她嘴笨,不知道怎麼反駁,憋半天,她氣呼呼地道:“那就讓她們去挖啊。”
聶奶奶好不容易緩和的面色瞬時沉下來了,一直在旁邊看戲的聶東寧翹著腳嚼著水晶大碗裡的核桃仁兒,輕輕一哼:“端午啊,姑姑說句難聽的,你跟著你媽,自小耳濡目染,是不是根本就沒覺得這種事兒缺德?”
端午握緊拳頭,怒目瞪她。
聶東寧一點也不怵,她笑了笑,繼續撩著風涼話兒,道:“你要是三觀崩壞了,不知道是非,就去看看《回家的誘惑》《天國的階梯》什麼的。第三者是沒有好下場的。”
端午不客氣道:“我是不是第三者關你什麼事兒?!”
一直咬唇扒門縫的陸雙溪立刻道:“端午,你別衝我媽媽嚷!”
聶東寧聞言回斥:“上樓寫你作業去!”
聶奶奶似乎不想再跟端午掰扯下去,她不耐煩道:“端午,我不管端曼曼以前是怎麼教你的,最好不是以身作則,我們聶家丟不起人了,你跟周衡,以後不要再聯絡。”
端午聽到那句不懷好意的“最好不是以身作則”,血液和邪火一下子就頂到了腦門兒,聶奶奶要出去,她跟著移過去表情倔強地堵著門,很衝地道:“您沒有資格批評我媽教育我的方式,您要是教育的比她好,我也不至於自小沒有爸爸。”
聶奶奶聞言,甚至來不及惱羞成怒,就跟膝跳反射一樣,伸手就是一記響亮的耳光。端午的腦袋由於慣性“砰”地磕到了門上。
端午偏著腦袋看著聶奶奶,她雖然也捱過端曼曼不少回打,擰耳朵、踢屁股、刮後腦勺,但是沒有任何一回,是直接招呼在臉上的。
端午確實是愚笨的,愚笨,還不敏感,但再不敏感,她也終於看懂了聶奶奶一直以來的眼神。那並非比較偏中性的不耐煩和不待見,那是做過虛化處理的厭惡。她突然明白,眼前這個人從來沒有當她是她的孫女,而這並不是相處時間短感情來不及培養諸如此類的原因,是她壓根兒瞧不起她,她壓根兒就不承認她的細胞和血液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