估摸著快要來了,請問殿下是讓他在外頭等,還是許他進來一同候著?”
李治道:“讓他進來吧,父親也快醒了。”說罷,反手往殿內去。
陸守轉向明空,道:“才人辛苦了,皇上待會有事要議,這藥一時半會是不會喝的,還是由老奴拿去溫著,待會服侍皇上喝下。”
明空略一思忖,道:“那就有勞了。”
陸守微一頷首,接過明空手中湯藥,目送她離開。
明空走出立政殿,正巧遇見太子隨從孫木九在外頭在與過路的宮女擠眉弄眼,他遠遠見武才人走來,忙把身子歸位,恭恭敬敬行了個禮。
這孫木九明空之前見過一次。當時尚是晉王的李治大婚,燕妃做主拉攏後宮眾妃出資籌了份禮,婚後,晉王夫婦親自登門向燕妃進謝,其餘妃嬪雖未得面謝,但也收到了回禮。給明空的那份便是由這孫木九送來的,裝在不起眼的素色錦盒中,猝不及防開啟,是一枚雉羽狀的玉墜子,碧翠欲滴,水光灩瀲。拿這樣上好的玉做回禮給一個宮嬪實在是離譜了,偏那孫木九還一臉討好地端量她神色,故作聰明道:“才人可喜歡?”
明空不想今日又見到了他,那自以為聰明的神色一分未減,他在想什麼,想太子這麼早來到底是為了探望皇上還是為了偶遇她。
明空懶得上前免禮,一臉冷漠,遠遠繞開了道走。
難得有閒,便去探望薛太妃。
皇上病倒這些日,明空總脫不開身。薛太妃的貓來造訪過數次,每次都是由晨霜獨自去送還,太妃為此饋贈了好些書,明空也沒能親自去謝。
殿內四籟無聲,薛太妃抱著貓獨坐窗邊案旁,見明空到來,淡笑道:“貓在我懷裡睡著了,不便起身,你幫著去後廚喊一下侍女來。”
明空依言去了。侍女前來,速速撤下案前殘留的兩盞茶,又重新上了兩杯扶芳飲。
明空不動聲色坐下,道:“因近日都在服侍皇上,故不能前來探望太妃。”
薛太妃輕道:“皇上可好?”
明空回:“還是如常,太醫加重了藥,但聖體尚未見有好轉。”
太妃聽了,低頭撫貓,不覺中動作越來越緩,那凝住的雙眸如風中燭火,忽地黯了下去。
明空見狀,忙道:“太子最近來得勤,今日剛巧遇上,他讓我給您帶個安。”
太妃緩過神,道:“他有心了。”又道,“你也有心,常來陪我說話,一晃都這些年了。”她不禁環顧四下,貞觀九年高祖李淵駕崩,她做為太妃被遷至此處,那是她一生中最好的年頭,可如今終究要結幕了。薛太妃的聲音漸輕下去:“新帝登基後,所有妃子都要逐出宮去,據說,是皇上的意思。”
明空一怔,脫口道:“這是為何?”
遠處一個響雷,驚醒了懷中的貓,太妃起身,喚侍女去關窗。明空知太妃不願再講,知趣告辭。
雷聲空響許久,直至傍晚久抑的暴雨才瓢潑而下,整座皇宮猶如鐵馬過境,水氣滔天。
明空歇在榻上,聽外頭雷雨轟鳴,薛太妃的話一直盤踞在心頭。
傳說玄武門事變那夜也是暴雨傾天,雨水落在鐵甲上如箭叢,如點鼓,宮門緊閉城牆高聳,馬嘶,人吼,血汙肆意。
明空緩緩支起身子,眼神往那最黑濃處探去。
李世民當年險勝,心中也是怕的,怕兄弟們學他。先河既開,血緣的禁忌便形同虛設。他把父親的遺妃都困在宮中作人質,名義上是行孝,實則是為防兄弟造反。那些皇弟們想著被軟禁在宮中的母親,任有再大不甘,也只能作罷。
李世民知兒子太多並不是福。他做皇子時,被兄弟逼過也逼過兄弟,被父親逼過也逼過父親。後來他做了父皇,看過膝下子嗣骨肉相殘,也差一點被逼下皇位。世間變數最大即是人心,他終究誰也不信。
後入宮的妃子,個個沒能生育,是因餵了藥,那些陰氣森森的藥,每次侍寢過後妃子們必得灌下一碗,他殘掉她們的身,總算是穩住了自己的心。
如今他老了,許是良心發現,許是畏懼冥界,決意把庶母們放出與兒團聚。至於那些沒有子嗣的妃子,那些被殘了身的妃子,去青燈古佛下拘著吧,漫天神明看著,她們不敢咒恨。
明空眼神冷徹,赤足走到窗前。暴雨迎面撲來,打溼了她半個身子,胸前一片透涼,腔中那顆心燙得尤其明顯,怦怦跳動直蓋過漫天雨聲。
☆、第八章
雨夜之後,連著幾日天晴,烈陽炙熱,草木窣窣瘋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