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繼續輔佐我,也可選擇陪賢兒一道去流放,我會賜你個名分。那流放名單上到底要不要加上你,你自己定奪。我今日格外累,都先退下吧。”
婉兒低頭退出含涼殿,失魂落魄地走著,不知怎麼就來到了東宮。那裡人頭攢動,正在搬運太子圖謀造反的罪證。
婉兒停在承恩門前,擋了一小隊宮監的去路,他們扛著搜出的一箱箱兵器,氣喘吁吁道:“上官舍人,借過一下。”
婉兒並不挪身,只是遠遠地望著八風殿。圍觀勸阻的人越來越多,可她什麼都看不到什麼都聽不見,足足哭了半個時辰。之後,她擦乾眼淚轉身就走,再也不見淚容。
次日,廢太子書下,李賢被廢為庶人,流放巴州。
流放前夜,明空去探被軟禁在東宮的李賢。趙道生告密後,皇上許了他官位,但上任前夜卻不知被何人暗殺,屍體擺成跪地服罪狀陳在了東宮的玄德門外。
東宮內院一片蕭索,李賢脫了屐子,敞著外衣,散坐在地上斟酒自飲。
明空道:“趙道生在宮外狎妓養娼多年,你不可能不知道。為什麼要相信那種人?”
李賢淡淡回道:“趙道生之於我,不就像您之於父親嗎?”
明空怒道:“你怎可把自己的母親比作那樣的人?”
李賢抬頭看著明空,眼中仿若有淚:“您真的是我母親嗎,我的母親不是被您殺了嗎?”
明空震怒:“你在說什麼胡話!”
李賢笑笑,他想到哥哥李弘做太子時,也犯過這樣那樣的錯,可都被寬容了,厚此薄彼只因他非皇后親生。很小的時候,就聽姑祖母常樂公主暗暗說起過,說他其實是皇后的姐姐韓國夫人苟且出的野種。母親大概就是因為這,才從沒表現過喜歡他,也大概因為如此,常樂公主的女兒趙鳶才最終沒有選擇他。趙鳶不是不愛李賢,但她必須嫁給真正的嫡皇子,所以她選擇了李賢的弟弟李顯。
李賢淒涼道:“皇后,你是對的,你若不廢我,他日待我成帝,也定會廢掉你這個太后。”
明空只覺額頭青筋迸起,一顆心砰砰跳出了鼓聲,她執起李賢散落在地的木屐,怒瞪著雙眼想往那孽障身上砸去。
李賢並不躲,只是哀哀看著她,那雙受盡委屈的眼,她懷胎十月生下的兒子。
從沒想過親生的兒子竟會懷疑自己的生母,可這一切難道不是她親手造成的嗎?生這個孩子時,她剛當上皇后不久,沉迷權術,對他疏於照顧。明空無力地鬆開手中木屐,只覺滿身疲憊,她緩慢地往殿外走,事到如今說什麼都無用了,可到底還是忍不住回過頭道:“賢兒,我是你的阿孃。”
長長的迴廊,明空獨自走了許久。東宮內撤光了僕從,連殿中的燭火都零落了,一寸明一寸暗,明空的眼中全是淚。她也委屈,和賢兒一樣委屈。出殿前她扶著柱子哭了許久,哭盡了,才面無悲喜地走出去。
候在院中的雪衣迎上來,明空的聲音帶著貫有的冷靜:“去把那個間離造謠的人查出來。”
李賢離宮那日,只有雪衣去送,她給李賢帶來了一匹馬,雪衣說:“這馬今日一早在廄中撞欄嘶鳴,皇后聽說後便命婢子把馬提出,讓您帶去巴州。”
這是李賢生命中的第一匹馬,那年他還是孩童,明空帶著李弘與他去馬場挑馬。其實那會他還未到可以學騎馬的年齡,但他執意要與哥哥同去,明空也允了。記得那會,哥哥李弘挑選的是一匹眼神溫順的小母馬,而他則看中了這匹剛從西域進貢的烈性馬。飼馬官提醒道,此馬尚未被馴服。明空便說:“那就把它馴服,給沛王當坐騎。沛王相中的馬,若不能為他所用,就拿去殺掉。”一向寡語的李賢突然仰頭問明空:“要怎麼訓呢?”明空笑答:“只需三樣東西,鐵鞭,鐵錘與匕首。”
雪衣又拿出一隻錦盒遞到李賢面前,李賢接過,裡面是一支纖細的毛筆和一件似已穿舊的肚兜。
雪衣輕聲道:“這肚兜是你出生後的第一件衣,皇后懷你時以為會生女兒,故繡了這麼一件百花兜,你瞧這粗枝大葉的針腳。還有這毛筆,是拿你剃下的胎髮製成的,你從孃胎出來時就已髮長過耳,大家都說這是吉兆,皇后便有心留下做個紀念。”
李賢收起錦盒,起身上馬,道:“我該走了。”
雪衣終於忍不住哭了出來,“二郎,早日回來啊……二郎,等二聖氣消了就回家來啊,二郎,二郎……”
李賢快馬揚鞭,奔逸而去,他那麼迫切地想將那半世的荒唐拋於身後。煙塵滾滾,長安終於再也看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