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妗華活了二十一年,也算是幸運。古來多少名士才子為謀一官半職傾盡心血,她卻得天獨厚輕易做到一品御丞之職,與宰相平起平坐。從一開始,她就做好了身首異處甚至是不得好死的準備,但她絕想不到會是現在這麼個結果。
她是被她愛的人親手打入大牢,甚至不給她絲毫解釋和為自己清白努力的機會。
她還記得年少時,少年笑如春風自在,縱使略顯纖弱,卻也有堪比寒山雪蓮的優雅脫俗氣韻,淡淡疏離卻不失親和。
她從未見過笑的那麼好看的人。
於是她把他牢牢刻在心上,放在一個特殊的位置,珍之重之。
然後她逃出家中參加那選拔官員的尚林宴,陰錯陽差成了五品的史官。
那個時候他已是大魏的君主,父皇猝死,他匆匆繼位。先皇子嗣單薄,本來五個兒女,除了已嫁出去的大公主,四個兒子本就只餘了他和四皇子。可四皇子魏君奕早在當年的那場大火中失蹤,大魏朝唯一能繼承大統的,唯他而已。
可惜朝臣欺他孤弱勢單力薄,別有用心之徒更是架空他的權力,僅僅讓他做個傀儡皇帝,他鬱郁不歡,笑容再也沒有當年的清澈……
當時,將政權牢牢控在手中的是她的父親——阮相。
她身為臣子,為陛下殫精竭慮,謀國事,謀家事,終收到重用,成為魏國曆史上第一位女官。
後來,父親告老還鄉。他離開魏城的那一天,她躲在城樓上看著。傍晚的天空黃沉沉的,光線不好,她看見父親佝僂的背影,看著父親的馬車離去,直到漸漸連黑點也看不到分毫。
她轉過身,已是泣不成聲。
她忤逆,他容她。
她作官,他助她。
她曾經因政見不合,在朝堂上與他爭鋒相對,但回到家中,他從不曾說她半句。
父親年邁,有時她路過書房,還能聽見他幾聲咳嗽。
兩年前他離去時留下一封信。
作為一個父親,他告誡她,朝堂上的兇險遠遠不是她能夠想象的,但是她既然選擇了走這條路,那麼後果就要她自己來承受,他再也不會,也不能再幫她。聖心難測,他身份特殊,今後將與她不相往來,勿念。
如今她要死了。
竟然都沒機會跟自己的父親告別。
一陣金屬碰撞的聲音響起,像是什麼東西在重重敲打牆壁一樣。牢頭顯然也聽見了。
但牢頭只是嘆息了一聲。
她隱約記得那裡關的好像是一個披頭散髮的人。
但現在她已經顧不得其他。
她心口開始一陣陣發悶,呼吸也變得緩滯起來。千日醉生是酒,卻又的的確確是毒,它會慢慢奪走人的生命,直至大腦漸漸失去意識如同醉的不省人事一般。
一睡千日,一日一年。
她暗暗苦笑,用這個送她上路,還真的算是恩賜了。
阮妗華慢慢坐下,身體無力地靠著牆,看著這封閉昏暗不見天日的牢籠,愈發悲慼起來。
她抱著不白之冤,死的無聲無息。
到頭來,竟是這麼個下場。
她自以為謀得的真情,終是不堪一擊。
腦子漸漸昏沉起來……
祥奕六年元月二十日,本朝第一女御丞阮妗華,薨。
魏帝念其有功,予以厚葬,陪葬品華貴盛多之非常,葬於帝犴山——皇家陵墓。有臣子上書諫言,帝斥之。
同年二月初三,大魏國天牢中病死一人,屍體被清理時,可窺其飽受刑罰折磨,已不似人,然有牢頭暗自掉包,將其安葬於城外遠清河邊,遠清河水一路東去,盡頭有山,曰含香。
☆、三日前
三日前,祥奕六年元月十七。
今年魏城的冬天冷得出奇。
阮妗華窩在鑑史殿供御史辦公的地方,懷中揣著一隻暖爐,身上還披著白色的狐裘大氅,連脖頸都被包的嚴實,唯露出一隻素手,握著筆,慢慢在紙上挪動,似乎是凍得僵直難以動彈。
門突然被推開,凌厲的寒風夾著雪晶就吹了進來,落在地上化開,在羊絨的地毯上留下一點點水漬。
進來的人一開口就堪比外頭的寒氣:“阮大人真是不愧我大魏驚才絕豔第一人,連臉皮也厚得非同尋常,才會一次又一次不請自來。”
阮妗華甚是受用,笑眯眯道:“恩師此言差矣,不過是虛名罷了,學生哪裡擔當得起。”然後忙忙擱下筆,把手攏進暖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