度漸漸消去,她的書頁用力一掀,我猝不及防,燭火已然燒著書頁,囂豔的火苗吞噬著扉頁,也給了她一個借題發揮更好的契機。
“娘娘,小心燙到您的手!”一邊早有宮女上前,宸貴妃似受了大大的驚嚇,竟不知將書扔掉,蔓延的火苗微薰到她的纖指時,她才驟然將那燃著的書扔到我身上。
“大膽奴才,竟然蓄意謀害娘娘!”
那宮女急著在主子面前邀功,欲待一掌摑來,卻被婉綠衝上前擋過,那一掌生生地挨在婉綠臉上,她強自忍了,道:
“水悠,還不快先看娘娘的手是否有事,傳太醫來診治,去和一個小宮女計較,豈不誤了正經事。”
“本宮的手只怕明天不能再為皇上撫琴了。”宸貴妃悽然委怨道,背後的意味無非是我要擔這罪,並且,這罪,落到任何人頭上,恐怕都是不輕。
“奴婢立刻去回皇上。”喚做水悠的宮女忙會意道。
宸貴妃卻阻止道:
“誰讓你去了,這等小事,本宮還要皇上發落不成。”她停了一停,眸光冷冷地掃過我,道:
“難道伺候本宮是委屈你?竟這般陷害本宮!”
“娘娘,奴婢絕無此意。”我低首,依然語音平靜,這十年的紫禁生涯,早已磨去我所有的稜角,我活著,不過是為了無憶,其餘,加諸在肉體的疼痛和屈辱,又算得了什麼呢?
“你無意尚且如此,有意,那本宮豈不止這點點小傷?”宸貴妃咄咄逼人地說,“也罷,今日若不加以懲處,被別宮看去,倒要說本官管教下人不嚴,愈是明日的笑話。”
“娘娘,不如就把她關在暗房,也算是個小懲大戒。”婉綠急急地進言。
“怎麼連你今日也不懂規矩了?”宸貴妃悠悠地道,唇邊的弧度漸起,“來呀,讓她給本宮跪在庭院裡去,沒有本宮的吩咐,不許送她一口飯。”
“娘娘,這若讓其他宮娘娘知道,亦不見得是好啊。”婉綠懇求道。
“放肆!本宮說的話,你也敢駁?真是愈發反天了。來人將婉綠關到暗房思過。”
婉綠,你又是何苦護著我,明哲保身的道理,你在宮中這麼多年竟還是未學會。
未待再想,我已被一邊的宮女拖起,迅速拉到外面的庭院,然後,水悠走近我,笑著說:
“果然是司花的,這麼不知深淺規矩,你呀,就好好跪著吧。”
我跪在那邊,黃昏的陽光早已是那般的灼熱,偶爾有烏啼,遠遠地從天際傳來,只一會,便再無聲響,跪久了,膝蓋便麻木,覺不到痛,飢餓對我,更不能算是折磨的一種方式。
原來,當人經歷了極大的悲創之後,所有今後一切看似坎坷的事,都不能再虐已至深。
因為,最壞的,都已經經歷了,還有什麼會更壞呢?
殿內的燭火點燃,滿室輝煌,漸漸,又熄滅,重歸一片黑暗。三月的晚風,帶著些許涼意,卻吹得思緒愈加清明。
以前,還知道因著恨意,去爭,因為不爭的結果,就是一無所有,可,當自己所擁有的,都已失去時,爭與不爭,則都不重要了。
今日,再多的恨都隨著那日,煙消雲散,剩下的,僅是一個不願意提起過往的女子,二十四歲,韶華不再,如今的一切,除了無憶是唯一的慰籍,其餘都不能讓我有絲毫的動容。
可惜,宸貴妃不會知道,她還是視我為一個不該出現的女子,生怕分了後宮中最遙不可及,又是最岌岌可危的聖寵。
略略移動一下有些僵硬的腳,素青的裙在月色的柔和暉映下,更顯幽靜,我開始想無憶,已經有三天沒有見到他了,不知道是胖了還是瘦了,是高或者是矮,想到此,不由淡淡一笑,不過三天,一個孩子的變化又能多大呢?
這麼一笑,時間也不是如此難捱,紫禁的黑夜和白晝,永是交替地轉換,在黎明前的黑暗,誰都不知道能否看到明日的朝陽,在黃昏前的夕陽,誰亦都不知道,今宵共誰賞月。
五更聲響,下半身幾乎都已經麻木,我的手撐在腿上,借力使跪姿不至於再落人口舌,晨曦微明,有打掃庭院的宮女出來,經過我身邊,臉上是漠然的表情,宮中,越是地位低等的宮女,恐怕越不會看人臉色,也正因此,她們大多數終老一身,都只是粗使宮女。
殿內也有了聲響,有宮女端著洗漱用品不停進出,接著,是膳點,其後,便繼續是沉寂。
這座鸞鳴官,因用珠寶堆砌得太多,草木都被奪去自然的光彩,三月天裡,依然看著冷若嚴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