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災後瘟疫基本受到控制,天燁遂啟駕回京。葉飛羽、李昶兩位將軍隨駕同回,另留守部分軍士協助災後重建事宜,其中赫然包括地動後救我於蘭若堂的那隊禁軍。
憶晴陪天燁同坐御輦,我則臥於另一車輦中,因天燁離京已有一月有餘,京中前朝因著柳淵的事又不安寧,故此行一路並未停於任何行驛,而是連夜兼程。
憶晴,和天燁一樣,自那晚後,再未來看過我一次。
因著身子依然孱弱,每日用膳我均在車輦中,並不出去,或許,這樣對我也是好的。
隨行的這些下人,看到的,是皇上另得新歡,隆寵不過半年的璃妃突然失寵。
然後,不過成為這些內侍、宮女茶餘飯後消遣的活題。
回到京城後,哪怕父親因我的失寵會有絲不滿,但,憶晴畢竟也是安陵氏的女子,所以,對於制衡的效果來說,仍然是一樣的。
剛用完早膳,行仗暫歇在一湖泊邊,青絲披散於肩,有幾縷隨著車簾外吹進的風,拂過眼眸,拂進了心底,卻還是起不了一絲波瀾漣漪。
“娘娘,再過幾日就到京城了,娘娘的身子也比之前大安了許多,這麼多日子,娘娘從未給皇上請過安,怕是不太好吧。”望舒在一邊道。
眸光黯然,淡淡一笑:
“有憶晴在那邊就好。”
“奴才求見娘娘!”順公公的聲音恰在車輦簾外響起。
“傳。”
順公公掀起簾子,瞧著我的神色,笑嘻嘻地道:
“娘娘,眼見著就快到京城了,您身子可大安了?”
“勞順公公掛心了,本宮已好很多。”
“那就好,娘娘,還請移駕御輦。”
淡淡地望著順公公,道:
“為何要本宮移駕?”
“連夜兼程,明日即將抵達京城,娘娘為妃位之尊,理該伴駕同行。”
原來,還是要我陪他扮演這一出人前的帝妃恩愛。
接駕之人,均須為朝中重臣,則父親必在內。雖然憶晴同為安陵氏,畢竟非父親嫡出,又為罪臣之女。這人前的面子,卻是要給足的。
“本宮已知,明日清晨自會移駕御輦。”
話語甫出,才發現,心中竟然已經平靜到沒有任何的感觸。是的,這一年的劫數,哪怕有愛,此時,都被僅剩的一隅殘缺心房,刻意深葬。
剩下的恨意,濃濃地勾勒出這個不算太清冷的冬季。
翌日,按品著上宮裝,刻意化極濃的妝,來掩飾大病初癒下的憔悴。由內侍扶著,踏上御輦時,正與他目光相觸,那裡深邃地如一泓深水,靜得連暗湧亦消逝無尋,而我這一生的命運多舛亦是因此而起。
“臣妾參見皇上。”
他收回目光,揮袖免我的禮。
我在他一側坐下,淡桔色的茜紗簾透折出晨曦的薄光,一絲絲地,霓過彼此的裳襟,我蒼白的素手,亦籠了一層光暈,微微晃動,瀲灩地映著空氣中冷凜的氣氛。
車軲轆碾過高低不平的道路,身子依然保持著固定的姿勢,他,也同樣紋絲不動,其實,我們都很累吧。可,卻仍要這樣保持下去。
縱然被碾壓得支離破碎,還要裝出完整無缺的樣子。
所以,該是遺忘的時候了。我又可以讓自己遺忘過去嗎?然後塵封起自己的心。
以璃妃的身份繼續苟延殘喘帶著唯一的恨而活著,直到他口中所稱的,安陵一族的末日到來。
胭脂紅妝,殊顏國色,卻得不到自己要的感情,這是我此生的劫數,也是必須放棄的最後奢望。
但,只要我還活著,我便不能讓安陵一族就此傾覆,這是我進宮時的所揹負的,也是此時還要繼續揹負的。
所以,即便有恨,我也僅能把它收斂藏起在不為人知的心底深處。
眸華拂過他如玉的臉龐,深深的刺痛,隨著窗外,鼓樂聲起,漸漸在喧譁中隱去。
鎬京,終是到了。
御輦沿著西周的甬道,緩緩駛進紫禁,他牽著我的手下輦,此次的相牽,僅是我們的手在寬大的袍袖下象徵地相觸,虛浮地不帶任何溫度。
我看到,父親和攝政王率著一眾臣子俯身跪拜在地,而天燁,就這樣從他們身邊走過,卻並不免其禮,直到走了五步遠,方冷冷道:
“平身。”
帝王之怒,臣子之兢,可,為何,父親的臉上依然坦然自若呢,他有什麼傍依可以如此不顧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