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去尋馮氏,馮氏卻沒立即上門,只叫人過來告罪,說是病了正躺在床上起不了身。周婷一向對這個同鄉很有好感,知道她病了的訊息賜了好些藥材下去,又時不時的叫人過去問,直到五月初,馮氏才遞了帖子過來拜見。
馮氏這一病瘦了一大圈,,春裳掛在身上空落落的,人瞧著也不如以往精神,臉上上脂粉還顯得一臉倦色。周婷剛要詢問,猛然間掃到她身後跟著的那個,原本該是丫頭的,卻做了婦人裝扮。
馮氏不是不懂規矩的人,這麼冒冒然把人給領了過來,很不像是她的行事。若真是她想帶過來的,自然一來就要介紹給周婷知道,她卻偏偏坐在那兒不動,那個婦人礙著規矩也不好自己湊上來,倒在她身後站足了一刻鐘。
周婷捏著帕子的手緊了緊,心裡猜到個大概,也不先提這茬,而笑著同馮氏寒暄起來,又拿起茶盞來啜了一口茶,指了桌上的海棠花點心碟子:“這是宮裡頭剛賜下來的金乳酥,倒不常有的,你且嘗一嘗。”
話音還沒落呢,就見站在馮氏身後的婦人拿眼兒去瞧,這番舉動怎麼瞞得過周婷身邊第一人,珍珠正在家裡頭備嫁,翡翠就成了周婷身邊第一人,帶個生人過來本就不全規矩,如今一看這個婦人卻是連禮都不尊的。
翡翠瞧了瞧周婷的臉色,抿了嘴兒笑出聲來:“見了馮夫人就想起好檀香來,她今兒個怎麼沒跟著,我們主子賞我的那兩個金乳酥,我可一直留著呢。”
丫頭之間有些交情很正常,馮氏明白這是周婷的好意,往後睨了一眼,又笑著接了口:“檀香年紀到了,我給她挑了人,正在家裡頭備嫁呢。”
她這話一說,周婷就笑:“那倒是在給她添一份的,就叫翡翠領了你身後這個媳婦子去,挑上一支釵,算是我給她添東西了。”
那婦人臉上一紅一白的變換,馮氏愣是不幫她分辨,手上拿著帕子託了半塊金乳酥,笑晏晏的半福了身子:“倒要替她謝主子的賞賜呢。”
☆、160
翡翠帶了人出去,暖閣裡頭只餘下珊瑚蜜蠟,兩個丫頭都往門邊站著,遠遠瞧見杯子裡頭沒水了,才輕手輕腳上前添一回水,復又立到門邊去。
春光透著玻璃窗戶口曬進來,照在掐絲琺琅嵌寶石的香爐上,嫋嫋升著蘇合香燃起來的輕煙,因著馮氏那一句話,倒把周婷的心事給勾了起來,她垂了眼簾,手指頭撫過衣袖上繡的挑金線合歡花。
馮氏露出一個苦笑:“我們那位爺,原說他是個遊蕩子也不為過了,初時家裡頭算是殷實,一房又一房的妾往家裡頭領。我不過是個丫頭抬起來的通房,前頭那位,人軟和,家事且都理不起來,還要被個顏色好的妾欺負到頭上,我看不過眼,這才幫著理起事來。”
她自清醒過來已經是馮家一個通房丫頭了,那幾個妾把馮家後宅攪成一池子混水,前頭那個夫人是個和善的,也不知原身是怎麼撞了頭,卻一直好湯好藥的養著,若是沒她,馮氏根本就活不下來。
領了她了情,自然也想要回報她,見她實在沒有理家的才能,才幫著她出主意彈壓那些妾,馮夫人也不是不知道她想走的心,原本都已經許了她的,誰知她竟一病不起了,環顧身邊竟只有她一個能託孤的。
周婷也不說話,珊瑚蜜蠟眼睛往這邊探,周婷使了個眼色,兩個丫頭掀了簾子站到外頭去了,兩人原就熟了,只是馮氏守著規矩不與周婷坐在一處,她站起來往捱到馮氏邊上的椅子坐了,拿著瓷壺給她添一回水。
馮氏眼睛裡藏著淚,感激的看她一眼,這番話她從沒跟人說過,往後也不會再對人提,捏了杯子抿了口苦茶:“那一回走貨的時候跌了個大跟頭,這才算是長了一智,等人回來了,前頭那個早苦挨不過撒手去了,頭七剛過。我抱著菖哥兒穿了孝在門口迎他,進來那個一打眼都瞧不出是位爺來。”
馮氏的聲音有平和有緩慢,周婷心裡頭為她嘆息,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馮氏垂著的眼簾裡藏了淚,只拿帕子一拭就又露了笑:“說句不規矩的話,我那時候想這樣一個不著調的,實不能託負,都已經想好了法子出去,卻捨不得菖哥兒,他才那樣小,知道我來了,直往我懷裡頭拱,不是我親生的,卻也沒差別了。”
周婷心裡頭跟堵了塊石頭似的,卡著她的喉嚨口叫她寬慰的話都說不出來。馮氏需要的也不是有人給她出主意,她要的只要傾聽,周婷拿起杯子喝了口茶,見她像是說不下去的樣子,一抬手叫了珊瑚:“去調了蜜滷子來,拿些個甜點心,越甜的越好。”
心已經這樣苦,再不吃些甜的,還怎麼撐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