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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部分

外有音,江之詠豈聽不出?他放下筷子,問道:“趙煌封了你什麼官。”

“翰林學士承旨。”

“我朝開國以來,寒門之士筮仕即任此官職者,唯表弟一人,真是恭喜了。”

“我推辭了。”

“廢立功臣,君居其首,妹妹貴為皇后,君臣情同手足,其才當世無匹,如此條件,只要你接過了這一紙詔命,成為新八姓,指日可待,為何要推辭?”

“魏暮曾言於陛下,”魏暮平靜而語:“願以寒士始,以寒士終。”

“呵呵,”江之詠笑了:“看來表弟始終是我輩人啊。”

“表哥。”魏暮正色道:“我和你,從來不是同道中人。多年以來,魏暮自問所行皆無愧於心,豈似表哥你——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害人無數,罪行累累,死到臨頭尚不知悔悟!”

“不錯,”江之詠道:“我是不擇手段,害人無數。可八姓就乾淨了?好,退一步說,縱使他們德行高尚,志節清白,但你別忘了,八姓子弟,皆席豐履厚,養尊處優,至於仕途,則平流進取,做致公卿,如此,又焉用得著陰謀詭計,不擇手段?向使之詠託生八姓,又豈會落得如此地步!”

“道,乃天下之公道,義,乃天下之公義。其既在公,則不論八姓寒人,當共守之。心有道義,則不論窮達禍福,始終如一;心無道義,縱使萬事順遂,也不改卑汙。”

“這話只有出自你魏暮之口,才能令人信服。”江之詠道:“不過,以之詠看來,表弟並非心存道義,而是愛惜羽毛。若之詠,則但求功成,至於降志辱身,遺臭萬年,皆在所不避。你說我罪行累累?不錯,但之詠之罪,一死即可贖之,而八姓之罪,則百世莫贖!你說我不知悔悟?也不錯,之詠不僅不知悔悟,還要將我的血,濺在你身上!”

說罷,江之詠飛身一躍,觸壁而亡,鮮血飛濺,一片殷紅。

魏暮看了一眼倒在地上,雙目圓睜的江之詠,默然離去。

出了天牢,魏暮有些茫然地望著漆黑的夜空,寂靜的街市。忽然間,一聲輕喚傳入了他的耳畔——

“魏暮……”

“趙兄。”魏暮走過去,與她攜手並肩而行:“你怎麼會來這裡?”

“我和魏紫她們吃過飯,就去陛下那邊找你,他說你來這裡見江之詠了。”說到此處,趙熹關切地看著他:“你……”

“他死了。”

“冤已伸,仇已報,你還有什麼心事?”

魏暮停步,嘆息一聲:“江之詠固是奸人之雄,然其欲除八姓,亦非純為一己之私。摧抑八姓,以張君權,伸民氣,實乃東洛長治久安之策,亦是魏暮終身之志。任其責,行其志,則此生無憾。”

“如今,太子登位,趙煒、江之詠皆已身亡,魏暮可謂職責已盡。若行其志——”魏暮苦澀一笑:“何其渺茫!如江之詠那般,使用陰謀詐術,魏暮不屑為之;若以光明正大手段更革之,必得君上全力支援方可。陛下以八姓之力得國,登基之日,仍以楊玄素奉上璽綬,其無意於此可知。”

“更何況,沒有八姓,朝政又由誰來擔當?寒門之士,常年受八姓摧抑,多成兩種人格:一種如江之詠,一心向上,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另一種則輕薄無行,多空談少實幹,鮮有能任天下之重者。若以他們代八姓為政,恐善為藥療,而轉益其病。上下無援,同道難求,如此之世,當真只有處身於不夷不惠之間麼……”

趙熹看著他,心疼而又憂傷。她想起昔日在囹圄之中,顛沛之際,魏暮一身平和之氣,說出“晦蒙否塞,氣數之常,安之而已”,說出“人之禍福,事之成否,皆天之事也”……那個時候,趙熹覺得他是如此豁達……可是,這份豁達,始終難掩那份與生俱來的執著。

“魏暮,”趙熹道:“孟子言君子有三樂而王天下不與存,卻以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為其一。以其可得一世明睿之才,而以平生所樂、所志教之,則其道傳之者眾,而天下後世亦可被其澤。魏暮若有意於此,其功未必不若得君行道。況且,趙熹一直以為,道聞未行,未聞其孤。”

“是啊。”魏暮執其手,微笑而語:“吾道不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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