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和一瓶揮發了一星期的百分之七十五的醫用酒精下肚之後,我的下。體似乎醉了,像烏龜縮回了龜殼兒,像蝸牛回了窩。
商陸問我身上還有錢沒。我使勁地掏口袋,一毛錢也沒有,除了一卷黑色的褲子線頭掉了出來,基本上空空如也。
我寫的情詩太多了,多到每次提筆寫詩,總會和前幾首串在一塊兒,總是被退回去重寫,半個月都寫不完一首,按楊絳先生的話說,還是“書讀得太少,而想得太多”。我寫不出詩,於是我沒錢,我體會到了窮秀才的辛酸。
沒錢歸沒錢,酒還是得喝,越沒錢越得喝酒,我把這個稱為“中國文人的癖性”。我在我們破爛的大學裡算得半個文人,之所以是半個,是因為,“文”字不足,“癖性”十分。所以我也是越沒錢越要喝酒。
沒錢買下酒菜,那就用吹牛逼下酒喝。
上大學時候,吹牛逼不同的內容對應的下酒菜是不同的,下的酒量也大不相同,比如,話題是女人,對應的下酒菜是肘子,說一段女人,能喝二兩酒,如果是學習,對應的下酒菜是茅草,說一段學習,能減三分酒意,說上三段,這酒就喝不下去了。
“對酒當歌,人生幾何。”我說。
“何以解憂,唯有杜康。”我又說。
商陸不好言辭,只聽著我說話,自己很少吭聲。但是他突然跟我說:“咱們現在喝的可是二鍋頭,遠比不上杜康。”
“所以解不了憂啊。”我說。
中國文人還有一個毛病,這種毛病以半文人居多,就是不喝酒不憂愁,一喝酒就憂愁。
商陸跟我說,我們這種半吊子知識分子,喝到死也喝不成酒聖、酒仙、喝不成詩仙、詩聖,喝大了頂多是個“借酒澆愁愁更愁”。這個後現代的社會不缺喝酒的,比如你我他,不缺有本事的,比如各個院士,缺的是喝了酒還能有本事的,李白這樣喝得越多,越有本事的,千年出一個。其實啊,酒不是什麼好東西,它會把內心的情感給引出來,催人思考一些終極問題,比如普通人會思考如何開公司,如何當上大官,知識分子就會思考我是誰,我從何而來,將往何處而去。這些問題想多了,腦袋就空洞了,人就壞了。所以愛因斯坦奉勸年輕人千萬不要沒事就思考終極問題。
商陸伸直雙腿,向後仰倒,看著天上稀疏的星星。城市裡,星星是稀罕物,隔三差五,甚至十天半個月才能見到一次,大部分情況下只能看到灰濛濛的懸浮顆粒。螢火蟲更是稀罕物,我在天津待了八年,除了少數在郊區的幾天,其餘時候沒見過任何一隻螢火蟲。
“人去人散,來來往往,是這個城市最正常不過的事情,如果城市有意識,那聚散離合就佔據著它九成的大腦。無論現在還是未來,帶不走的東西是自己,留不下的東西肯定不屬於你,我們能做到的就是在相聚時風姿卓越,以至於離散時終生不忘。”商陸說。
那時候,我和竹芯分手一個半月,我似乎過著吟遊詩人一般的生活,彷彿脫離了大學,脫離了燈火輝煌的天津。
冷兵器時代,甚至解放戰爭時代,雄州鎮一直是一個軍事重地,護城河又臭又深,城牆又高又厚,整個雄州像個厚鐵皮桶,錘子也鑿不開。劉大芒跟我說:“這個地方,解放戰爭時候可是用人肉炸彈才攻下來的,護城河裡的死屍比三十年前的六合總人口還多。”我不知道真假,但我基本相信劉大芒說的話,因為他是我童年時代最有知識的人,而且我始終相信,六合等於六合,雄州等於神州,拿下雄州幾乎等於拿下六合,拿下六合幾乎等於拿下南京城,拿下南京城就是解放了全中國,就是“掃六合”。
護城河的一段躺在我中學的初中部和高中部中間,一座類似漢白玉金水橋的小橋橫跨在外城和城牆上,居高臨下,俯視護城河。
我對著老城外的護城河凝望了六年,從初一開始望到高三結束。
我問劉大芒,中國為什麼每隔幾十、幾百年就打打殺殺,然後政權交替?
劉大芒喜歡挖鼻屎,他的鼻屎又黑又圓,他隨手塗抹。他塗抹完鼻屎,表情嚴肅,像是□□在□□樓上宣佈“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了”一般。
他說:“紅顏禍水啊。”
說完,他繼續表情嚴肅,繼續挖鼻屎,鼻屎依然又黑又圓。
☆、劉大芒
沒搬進小區時候,我家住在小土堆上,小土堆離下面的土地十米多高,大約八千平方米,住三十戶人家。劉大芒是我們這群小屁孩兒裡年齡最大,知識最淵博的,我推舉他為這座小山上的王。劉大芒叼著狗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