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朵蘑菇站在他肩上迷迷瞪瞪晃了晃腦袋,又迷迷瞪瞪對上他的眼。他彎起眼角,眸子裡帶了笑。
那朵大腦袋菇大概是被嚇住了,一個激靈滾到地上,變回了身。
他對上地上那個光腳女孩兒的眸子,看她一眼,那一瞬,怔住。
在後來,他才知道,這世上,有些東西,有些人,是不能看,也不該看的,看了,就要償還。
很久之後,在凡間,他叫做雲非白,而她還喚作阿離,他初見她時,她從一碗油光水滑的豬腿裡抬起眼時,他就像此刻般怔住。
那一刻,他在心裡對自己說,就是她了,可是是她什麼,她是什麼,他卻不知道。
他問她:“你叫什麼名字?”
那個赤腳女孩兒愣愣將他望著,好半晌,道:“阿離。”
阿離。阿離。
那日他離開步上橋時,她忽然追上來,她赤著腳站在橋上,揉著揉衣角看他,磕磕巴巴道:“那個,我、我我叫阿離,是、是忘川河裡的水鬼。”想了想,又補充了句,“年芳一千五百歲,正值花樣年華。”
每每閱公文,或閉目養神時,想起這一幕,他便忍不住莞爾。
她那個樣子真傻呢。
此刻坐在案前,眼睛望向殿外,他又忍不住笑起來。
殿外地上青磚上鋪上一層薄月輝,他從案前起身,立到窗前。蟾宮裡月桂饒水,清霜滿鋪,他忽然覺得有些恍惚,覺得心裡有點莫名想念。
他忽然意識到,不知從何時起,他開始夢到她。
夢裡的她和現實中一個模子描出來,有些愣愣還有些傻乎乎的樣子,愛笑,露出一排齒,有兩顆尖尖的小虎牙,一雙眸子裡黑是黑,白是白,清清亮亮。
他看著她的笑,夢裡面的一顆心是分明的歡喜。
那日在冥界,他被熱心滾滾的瀾川溟君邀去,在他那兒宿了一夜。兩人對弈,瀾川卻巴巴兒的瞅著他打聽東華的事,問他早上吃了幾碗飯,見了幾個人,見那幾個人是誰,笑了幾次,蹙了幾次眉,甚是連上了幾次茅房也纏著他問了個清楚。
他忍住笑一一敷衍應答過,待一局棋過後,便找了個託辭踱了出來。
奈何橋上有淡淡月輝鋪在橋面上,白綢緞一樣,他踩上去,望見河岸邊那棵歪脖子樹上,那個叫做阿離的赤腳女孩正坐在上面,抱著樹幹,朝極東的幽冥島遙望。
像是在等著誰,盼著某個人。
他踱去孟婆的攤子前,叫了碗湯,故作不經意間問起樹上的那個女孩子。
孟婆笑呵呵道:“她在等冥太子回來呢,天天坐在樹上望,過一天就在樹上刻上一刀。”
他訝然。原來如此,原來竟是如此。原來她真的是在等人。
他沉默了下,又道:“等了……多久了?”
孟婆一把嗓子清脆嘹亮:“兩百多年了哩!這兩孩子從小一起長大,青梅竹馬哩!”
原來,竟還是青梅竹馬。
翌日離開時,仍是坐了船走。他站在船頭,聽搖櫓聲嘩啦啦的響。也還是個溼漉漉的清晨。他負手立了片刻,正打算入艙裡,卻被一個清亮亮的聲音叫住:“藍公子!”
他回眼過去,面上微微錯愕,那個叫阿離的小丫頭正興奮的朝他揮手。
可是……藍公子?他頓了下,有些困惑又有些想笑,片刻,眸子裡漾出笑:“我叫玉衡。”
話畢,船劃出數丈,疾馳而去。
她沿著岸疾奔,追著船噼裡啪啦問:“公子,你家住哪裡?是人是鬼還是神仙?什麼時候才能再見你?”
他忍俊不禁,捏了傳聲訣與她:“下個月我會再來。”
第二次再見,已是一月後。
她趴在橋下正打著盹,睡得酣暢,唇角旁掛了絲口水。他憋住笑,替她揩了口水,推了推她:“阿離?”
小丫頭迷迷瞪瞪睜開眼,迷迷瞪瞪將他望了一望,忽然伸手往他臉上摸了一下。
她的手指冰涼涼的,然那一刻,他卻覺得臉上像是被烙鐵猛地燒了下,整個身子都僵了一僵。
小丫頭卻嘻嘻笑起來:“原來不是在做夢噯。”
他哭笑不得。
這一次,她送了他一副鴛鴦戲水的帕子。
她垂著腦袋,怯怯的望著腳尖,扭捏著對他道:“玉衡公子,我、我歡喜你,我想……”
那樣懷春的少女情懷讓他心動,讓他莞爾。
他捏緊的手上的帕子,屏息凝氣聽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