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夕失了主意,要回家帶著錦珠一起跑,一路飛奔回舅舅家。到了附近時,她發現已有穿戎裝的人圍在家門外,她咬咬牙,準備衝進去的,舅母提著水壺出來時,她連忙躲起來。
反覆思量之後,她只能往西面的茶場趕路,那裡有柳承,他可以幫自己,他比她聰明,到時,一定可以把錦珠救出來。
她走到半路上,又“正好”碰見了趙督軍的一佇列衛兵,為首的男子給舅母家送過彩禮,一眼認出了她。她只得往另一個方向跑,誰又曾料到,擇選了另一條路,會沒有回頭路。她只是要逃命而已,沒有想害任何人。
人有時被壞事環繞,一樁接著一樁。一旦過了那個階段,好事又會迴圈到來。
霓裳初到大城市來時,整個人是懵的。她不知該如何整理未來,只有渾噩度日,直到,她看見紡織廠招工啟示。
她在招工主任面前謊稱要去滬上城找工作,半路被土匪劫財,好不容易逃出來,沒有身份證明,沒有錢,又不認識人。她求主任讓她得一份工,讓她可以活下去。
幸運隨之而來,主任同情她,替她安排了工作,她成了一名紡織女工。那時,她的名字還叫蘇錦夕。
紡織工廠只是命運給蘇錦夕佈下的第一個局,是個好局。她的生活在波瀾不驚中度過了一段不長不短的日子,期間,她曾跑回浙江,一切都不復存在,她又回到工廠。
生活就是在那個時候產生鉅變,她搖身一變,成了聯華公司的簽約演員,從此後,再也無人知曉蘇錦夕的名字。
霓裳是聯華當時的經理給她娶的藝名。經理說,唐太宗李隆基編排了一支《霓裳羽衣舞》的宮廷樂舞,就借其中的兩字來擴大她的運數罷。
“霓裳”果然運道不錯,磨練了幾年之後的她終於得到飾演女主角的機會,正又遇上新時代的風潮,導演餘楠獨特的電影手法簡直就是對她量身定做的,她步步登上頂峰。
沒有一個人知道她的過去,正如她選擇逃避過去一樣,有些不能證實的事,她選擇遺忘。她從來只往好處想,壞運氣輪轉的時候,她會找理由活下去。
然而,如今的霓裳和蘇錦夕活不下去了,也沒有活下去的理由了。
年關過得悽悽涼涼,芸姨心情也不甚好,她讓王希州去捎訊息,一直得不到迴音。冷冷清清的大屋裡,除了她,還有誰會關心這位可憐人?
局長一直沒有回家,他和夫人之間真就這麼完了?日漸消瘦的夫人數日來不肯吃喝,也不肯去醫院,躺在床上,跟個活死人有何區別?
錦珠姑娘倒還來過幾次,可芸姨一看那小姑娘板著臉進屋,就心裡頭不舒暢。
果不其然,芸姨趁送湯的時候,稍作停留,錦珠的聲音傳來,“你不吃最好,死了倒乾淨。”
霓裳立刻蒙著被褥哭,哭得肝腸寸斷。
是誰都不忍心哪,芸姨瞅了瞅面含霜色的錦珠,舔了舔嘴唇,“錦珠小姐,夫人病著,你說這些作什麼用處哪!”
錦珠也不作停留,站起來,轉身便走。
隨後,芸姨勉強餵了霓裳幾口湯,也被霓裳強吐了出來,她不言不語閉上了眼。芸姨總覺得,她那幅模樣是要尋死。
念頭一出,芸姨慌慌張張地去找王希州,在樓下被錦珠截住了。
在聽了芸姨嘰裡咕嚕的話之後,錦珠淡淡地說,“她要死便死吧,誰攔得住。”
芸姨瞪大了眼睛,周細地打量了面前的人,頓時不寒而慄,“錦珠姑娘,我不知道你和夫人之間有何過節,好歹一條人命,你怎可說的如此隨意?”
“芸姨!你不是她的家僕,為什麼老護著她!”“在局長沒有給我指示之前,我就是伺候她的家僕!”
芸姨嚴厲地掃了錦珠一眼,像被長輩看穿了心思一樣,錦珠狼狽地逃走了。芸姨在局長家多年,對錦珠尊敬愛護,從沒有這般頂撞過她。
錦珠走著走著,便奔跑起來,她身上的溫度冷熱交替,拼命地往大門處跑,她邊跑邊吐氣,“我不可憐她,我不可憐她……”
她跑得疲憊不堪,腿腳都在打戰,蹲在牆角瑟縮著,溼漉漉的液體染進了大皮襖。
鉛灰色鋪滿了上空,滬上城的輪渡中心迎來了一艘南方來的大輪船,從船艙中陸陸續續下來了乘客,甲板上的人絡繹不絕。
錦珠站在岸邊朝一人揮動了一下帽子,那人很快提著箱子下船。魏治明叫範嚴倫去一趟華南監獄,範嚴倫壓根沒料到,離開之前還見過面的愛人,今日已成了階下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