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燁裳將腦袋調正,目視前方,倒不是害羞,她只是不習慣與汪顧對視而已。過了一會兒,師燁裳不見汪顧上車,覺得奇怪,便又把頭扭向右側車窗,莫名其妙地看正站在車邊,低著頭,呼啦呼啦翻袋子的汪顧。
“少給你東西了嗎?”師燁裳降下車窗,面上有些不耐煩。她不喜歡等,也極少有人讓她等。其實汪顧也不喜歡等,剛才是燒臘沒出爐,迫於無奈而已。但現在,她們兩個都在等,一個等著看對方變化,一個等著對方心意明朗。
“沒。”汪顧並不多話,只專心致志地翻袋子,臉上嚴肅得快要結出冰來。
又過去大概十幾秒,她突然對著袋子笑了起來。彎下腰,抬頭,她盯著師燁裳道:“閉眼睛。”師燁裳不知道她要幹什麼,只好皺著眉閉起眼睛。“張嘴。”
師燁裳心想眼睛都閉了,再張個嘴也是順水行舟的事,於是乖乖張開嘴。然後,一個溫熱的東西被塞進她唇間,進而挺進牙關,觸碰到她的舌尖,再慢慢被推到她舌面上。她閉著眼睛不動作,黑暗中,耳邊傳來汪顧著急跳腳的聲音,“笨蛋!嚼啊!叉燒!”她這才閉著眼嚼了起來。
蜜汁叉燒,她第一次吃它的時候,是在香港。香港有無數燒臘店,她已經記不清張蘊兮究竟是站在哪家店的門口把兩塊叉燒塞進她嘴裡,在她嚼到一半時又喂她吃了一顆咖哩魚蛋,她只記得那年她還是個高中生,每天被張蘊兮牽著東逛西逛,走到哪兒都有人說她們兩母女長得不像。張蘊兮一聽這話,肯定黑臉,可她卻笑得非得捂住肚子才能平復那些因大笑而起的痠痛。回到酒店,她會幸災樂禍地去哄張蘊兮,張蘊兮瞪著眼睛,咬住下唇,就是不說話。她心疼,想用一個極盡纏綿的深吻融化張蘊兮的鬱悶,可每當兩人唇齒相接,不用一秒,張蘊兮便會迫不及待地露出真面目,將她年輕的身體按在床上,一次又一次……
後來,她終於想通張蘊兮之所以一生氣就會坐到床邊的原因,但那時,她已經再沒有機會去哄那個鼓著腮幫子坐在床邊假裝生悶氣的張蘊兮了。
“哎喲喲,又哭了啊?快關窗!快關窗!耳朵真尖,那麼遠的鞭炮聲都能聽見。”汪顧一拍車門,師燁裳猛睜開眼,恰好看見汪顧拎著兩袋燒臘,佝僂著背,急急忙忙從車前繞過的身影。“膽小鬼,愛哭包,”汪顧上了車,第一件事便是升起師燁裳這側車窗,第二件事才是把燒臘放上窄小的後座,“這下聽不到了吧?不怕了吧?不哭了吧?”
汪顧掰轉師燁裳的臉,讓她看著自己。
師燁裳確實不哭了,但她的眼神空了。汪顧透過她清澈的瞳仁,似乎可以看到她心中深不見底的絕望。以前,汪顧不懂這些,可經過上一個半年,那可怕的幾個月,她幾乎熟悉了所有相關悲傷的情緒。師燁裳此刻的眼神,正是她曾經在鏡子裡見過的,自己的眼神。空空如也,視物無物。一對眸珠乾澀得黯淡發灰,連持續不斷的淚水也無法滋潤它,所以才不哭了。
“又想她了?”汪顧捧著師燁裳的臉,輕聲問。師燁裳眨眨眼,眼眶中的小世界一瞬恢復清明,點一點頭,她看著汪顧沉默不語,只繼續去嚼嘴裡那塊已經被她含得失了味道的叉燒。汪顧嘆口氣,於心不忍地在她隱隱鼓動的臉頰上親了一下,將唇貼到她耳邊,小聲卻堅定道:“不要絕望,她派我來守著你,如果你願意,完全可以把我當成她,因為我本來就是她的延續。”
“真的嗎?”師燁裳扯動嘴角,露出一個矛盾至極的微笑。
汪顧盯著她看了半晌,終於苦笑一聲,垂下頭去,“不是。”
沒想到,在這之後,師燁裳會拍拍她的肩,絕無僅有地“牽”了她的手。雖然只是輕輕地蓋住而已,但汪顧興奮過度地認為是牽,那就是牽吧。
“幸好不是。如果是,咱們就完了。”
汪顧猛抬起頭,對上師燁裳的笑臉。這是汪顧第一次聽見師燁裳說“咱們”,她從她臉上看見一種堪稱“深感安慰”的表情,她難得一次對她笑出了真心。追求自我肯定的人性本能逼迫汪顧傻傻地開口追問:“你是不是怕傷害我?是不是……還有一點點喜歡我?”
師燁裳的肩膀抖了一下。隨後她用平靜的語調正面回答了汪顧的問題,“是,都是。”
汪顧心裡一陣狂喜,反握住師燁裳冰涼的手,發表總結陳詞般道:“我發現你每次為我親媽傷感之後就會變得十分坦白,坦白到一點兒也不像你的地步。”
“怎麼?我在你印象裡,一向是個滿嘴謊話的人嗎?”師燁裳歪著頭,笑笑反問。其實她也知道汪顧說得沒錯。只有在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