動動身子就要疼得滿頭大汗,加之暑熱,她一出汗就有昏迷之勢——醫生倒不怕她昏迷,只是她的傷口癒合效率十分之低,估計會是正常人癒合時間的二到四倍,醫院也不想長久供奉著這位大太子,故而將治療宗旨更改為儘量不讓她挪動,如此,尿管拆除之期自然要無限延後。不過日久天長的,她也適應了,還覺得插著尿管挺好,這樣不用下床尿尿,甚至連弓起身子墊盛器都不用,省了她許多力氣,挺好,挺好。
災難已經過去大半個月,眼看著就要到亡靈三七了,可道路時斷時續,堵的時候比通的時候多,重災區的物資便仍是緊張。米麵等救命的東西倒有,家家戶戶都不缺,分發的泡麵簡直可以拿去外省批發,但她身為病人不能只靠糧食過活,所以郝耘摹暗地裡運作,及時將各類救災罐頭送進她的病房,其中不乏牛腱子豬肘子之類的災區奢侈品,可在列位名醫和華端竹同志的聯合阻撓之下,它們只能被剁成肉丁熬入粥裡,絕沒有讓她大快朵頤的機會。這就把郝君裔弄得十分苦悶,一看到粥裡的肉就要傷春悲秋,總說自己活到這把年歲卻連塊肉都吃不上,還不如死了呢。
端竹熟悉她這號人,沒幾句就聽慣了,知道她只不過是嘴癢想說話,就任由她傷悲去——她一張口傷悲,她就把一勺子肉粥喂進去,她邊嚼邊傷悲,倒也不曾妨礙任何人的生活,包括她自己。
時間很快逼近六月,這就意味著兒童節要來了。郝君裔當過幾年老師,條件反射地為兒童節興奮,“小朋友們又可以放假了。”她說話時,嘴角帶笑,眼睛卻仍盯著端竹的袖子看。
端竹知道她看的是啥,所以不計高溫酷暑,竟然換上長袖襯衫,以遮擋她的視線——聽說唾沫咽得多了也會影響腸道功能。“你現在就放著假呢,不用羨慕。”端竹放下一隻空掉的粥碗,俯身又從臉盆裡撈起一條溼毛巾,擰乾,將她的病床搖平,準備給她擦身子。天氣委實太熱,連帶的溼氣也很興旺。端竹自己就是北方人,即便郝君裔不說她也曉得對方難耐周身黏糊,只好一天七八遍的給她擦身子,順便烙餅似地將她翻動翻動,免得個青蛙肚皮剛長好,背上又開爛。“昨天你睡時醫生來看過,說你尿管可以拔了,再不拔,久了怕會引起尿路感染。”擦擦擦。
溼毛巾在擦別處時,郝君裔都能挺放鬆地享受著,可它一到她下身,她就不由得要緊張地揪住床單——其實端竹的動作很規矩,並不會刻意在她腿根處流連,她怕,似乎沒什麼理由,問題是忍不住就要怕,害怕之中,摻和著的心情還很複雜。好在她懶,基本不去自尋煩惱地分析自己的情緒。對她來說,該來的總要來,不該來的永遠不會來。在命運的大浪潮裡,自己,是個無足輕重的角色,那麼自己的心情,就更應該不足掛齒了。“好好的,拔它幹嘛,不拔不拔,拔了還得自己下床撒尿,肚皮疼腸子疼哪兒哪兒都疼。等實在該換的時候拔就成。我可不想再插一次。”
端竹也擔心她疼,所以昨晚就跟醫生商量著等她的傷口徹底長好後才考慮拔尿管的事。醫生對郝君裔這位少年老成的小管家十分好奇,本想與她攀聊兩句,但轉念想到她是小矮個兒的熟人,從規則上講就不該過多接觸,便只好簡單地答應下來,同時叮囑端竹留意她那泌尿系統衛生,以免病從“口”入。端竹點頭答應,面上木然,心中暗喜。
吃過午飯擦完身子,郝君裔又該睡她的大頭覺了。由於溼熱,端竹怕她面板漚汗,乾脆降下窗簾,鎖起房門,把她身上的被單盡數揭開,讓她光溜溜地晾著睡,而自己就這麼雙臂環胸面目無情地坐在一旁,不眠不休地守著那橫陳玉體,別說蒼蠅蚊子,就是果蠅那種不惹眼的小東西都別妄想在郝君裔身上停留半秒——郝君裔的面板實在是亮澤健康,即便受了重創元氣大損,也宛若鏡子那般處處都能反光。哪怕是在陰暗中,她身上只要稍微落些異物便立刻呈現加倍放大的效果,端竹一心覺得郝君裔是自己的東西,這條純潔的戰線苦守了這麼久哪兒有讓昆蟲先佔便宜的道理,故而她對來犯者態度之強硬,簡直到了皇軍地步:在郝君裔身體附近抓到的蟲子她絕不殺死,只把它們統一關在一個用廢的補液瓶裡,放上幾根草讓它們補充營養,在蓋子上扎幾個洞讓它們呼吸氧氣,卻每隔幾十分鐘就把瓶底放到點燃的ZIPPO上烤一會兒,等瓶裡空氣約莫有個四五十度了她才肯熄火擱下。
昆蟲雖然腦子小,卻也是具有精神的,幾次三番地遭受摧殘後,它們一見端竹朝瓶子靠近便立刻精神病發,東奔西突地將玻璃瓶壁撞得咚咚有聲。端竹並非促狹之人,她只是想將郝耘摹教導她的那套刑訊手段實踐一番。如今收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