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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部分

這時,他聽到身後傳來“嘩啦”的巨響,是什麼東西倒塌了,他沒有回頭。

直到人們從旅店裡跑出來,他躲在人群裡看到自己身後發生了什麼:車庫的捲簾門砸了下來,小女孩兒倒在地上,小提琴從琴盒裡摔了出來。

他看到人們向小女孩兒跑去。“這車庫的捲簾門是壞的啊!是誰把固定它的東西踢翻了?”旅館的老闆發現了事故的原因,人們大聲重複著這個發現。一個穿著白色衣褲的長髮女人向倒在地上的女孩兒跑去,發出胡狼一樣的號叫。

拯民的心驚恐地狂跳。他不記得母親是什麼時候牽著他的手離開的。母子二人走得很快,整齊地邁著大步,連呼吸的頻率都同步,像是訓練有素的部隊。月亮懸得很高,每升高一寸,就多了一分涼意。他和母親交握的手心卻沁出了汗,他把手掌在衣服上擦擦,另一隻手被母親緊緊攥住,不一會兒手心又變得濡溼,是母親的汗。

“我們什麼也沒幹。”母親輕聲說。

拯民轉過頭,看到母親的臉和月亮一樣蒼白。他從腳底板上升出一股麻意:他們不是無辜的,他們是共犯。母親許下惡毒的心願,他替她實現。他的衣服上沾上了血,她用寬大的裙子擋住。

回家之後,母親告訴他:“那個小姑娘沒有事,只是一隻耳朵聽力下降了而已。”

拯民把小提琴放進盒子裡,放在衣櫃的最深處。他最後一次用力地嗅了一下松香的氣味,然後用力地把它擲出窗外。

母親把餐館的名字改成了“維也納風情”。拯民一直認為,這是她對他再也不碰小提琴的報復。

第四章

假如拯民有父親的話,他就會擁有一個正常得多的家庭,他生命裡會有一個權威的男人,教會他打乒乓球和籃球,給予他反抗——包括母愛在內的——生活裡一切障礙的勇氣。一個有男人味、幽默而且聰明的成年男人,會為拯民分走一些母親的愛和關注,讓他有喘息的機會。

可是拯民沒有父親。

他從來沒有見母親五十多年的生命中出現過除了自己以外的男人。沒有丈夫,沒有情人,沒有娛樂,沒有火花。她全靠自己,以馬拉松運動員一樣的毅力在生活裡奔跑著。

在母親成為母親之前,母親叫作唐瑤。

唐瑤的青春是在青年劇團開始的。

閉上眼睛,依然能回到那個迷宮。狹窄隧道一樣的走廊,立滿了掛著衣裙的架子,結婚蛋糕一樣的蓬裙洋裝、深藍色寬身棉旗袍、伶仃的鯨魚骨襯裙,花枝招展的鬼魅般的女孩兒從中跑過,裙子們隨之旋轉起來。

隧道通向一個個神秘的房間,每個房間都是一個衣櫃,散發出不同的迷人香氣。樟腦球散發出令人安心的氣味,保證這一個個花團錦簇的夢潔淨無塵。絲綢如海浪般抖動,洩露出少女的脂粉味。緊身胸衣上汗液和香水的味道附著在旁邊的皮毛上,隨著皮毛的呼吸吞吐。

在層層布料的遮蔽下,唐瑤首先見到的是一雙纖長的小腿,腳踝上繫著一條細鏈。纖長的小腿,裸露的背是小提琴的形狀。女孩兒反手背在身後,正在著急地扣上金色的胸罩,女孩兒回頭說:“快過來幫我!”

唐瑤趕緊上前幫她繫上胸罩,女孩兒胸前出現了真正的女人才有的溝壑。她裹上紅色的紗麗就匆匆地衝出門,赤腳在水泥地上發出水滴似的“吧嗒”聲。

在美女如雲的劇團,那女孩兒也是出挑的。從他人的議論中,唐瑤得知女孩兒叫葉鶯,美女的是非總是要比別人多。再次見到葉鶯是在宿舍樓,她穿一件露腰的襯衫和緊緊包住臀部的格子長褲。被鎖在門外的她,一邊用力拍門,一邊對著門內罵:“你們憑什麼?團長都管不住我!你們憑什麼?”

所有女孩兒都站出來看熱鬧。葉鶯認出了一面之緣的唐瑤,向她走去,說:“你宿舍就你一個吧?我跟你住。”

唐瑤在團裡資格最老,和她同住的女孩兒過不了多久就會離開,如同到了秋季就會被收割的一茬茬莊稼。大家都預測葉鶯待不了多久也會走——“她那麼騷,不知道哪兒才容得下她。”

出乎眾人的意料,葉鶯成了唐瑤時間最長的室友。別人都說是因為唐瑤隨和,只有唐瑤知道是因為葉鶯聰明。美麗的女人像水蛭,吸附在周遭虛弱的個體身上,消耗他們、削弱他們、吞噬他們,直到他們再也不能給予才罷休。然而葉鶯不是這樣,她小心翼翼地控制著自己的美麗,不蔓延和侵佔唐瑤的空間。在她面前,唐瑤從不覺得自己黯淡。

唐瑤廚藝高明,使用有限的廚具也能迅速做出天天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