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洛夫直挺挺地站著,雙手插在大衣兜裡,他久久望著坦妮婭消失的那個方向,臉上卻一絲笑容也沒有。
“沙夏。”
“是。”
“你得到的訊息可靠嗎?”丹尼洛夫的語氣好像並不如往常那樣和善。
“是的,”沙夏小心地回答,“是少校親口對我說的。”
“他……沒懷疑你吧?”
“沒有。”
“你肯定?”
“他早上還問我要不要和他一起回柏林。”
“哦?”丹尼洛夫眉毛一挑,好像很吃驚的樣子,但語氣也緩和了下來,“那你是怎麼回答他的?”
“我說我還要想一想。”
沙夏回想當時的情形,少校的問題來得猝不及防,讓他左右為難。如果說不想去,肯定會引起懷疑,如果說想去,只剩一天時間了,萬一真的成行,自己要怎麼和媽媽、和瓦西里、和大家交代?
他不要做叛徒。
似乎是猜到了沙夏的心思,丹尼洛夫拍了拍沙夏的肩膀,“軍令如山,少校留在斯大林格勒的時間只剩一天了,你不用再去他那裡,天亮以後,直接回家吧。”
“好。”
沙夏如釋重負,卻又被深深的失落感所籠罩。瓦西里和少校之間的戰爭,似乎就要結束了,沒有生死,沒有勝負,而在這場戰爭中,自己所起到的作用,也是微乎其微。
插在兜裡的手摸到了一張紙,是少校的親筆通行證明。
“日落之後,如果我不在,而你又想走的話,它能幫到你。”
“但在那之前,你哪兒也不要去。”
少校的叮囑猶在耳畔。
這時,一個頗為荒誕的想法突然出現在了沙夏的腦海。
犧牲
沙夏錯了。
當少校的手像鷹爪一樣朝他伸來時,他甚至來不及告訴他自己的來意。
從營地爬回家的路上,就在那截長長的水泥管道里,他在自己的心裡,將那句長長的話練習了好多遍:
“少校先生,對不起,我想我還是不能跟您去柏林了。有兩個原因(從這裡開始,表情要變得很嚴肅):一是我的媽媽,我的媽媽已經失去了丈夫,她不能再失去兒子;二是我自己(這裡要深吸一口氣),在我見過的所有德國人中,我只喜歡少校一個,如果跟您去了柏林,就意味著以後要和好多別的德國人打交道,(這裡要做出悲傷的樣子)這是我不願意的。所以(這裡記得再深吸一口氣),這張通行證還是還給您吧,謝謝您一直以來對我的照顧。”
可是現在,那鷹爪般的手撕碎了他的一切想法、一切尚待說出口的話,少校牢牢地抓住他的衣領,推著他走向未知的前方。
沙夏只聽到自己的抽泣在耳邊迴盪。
每遇到一條鐵軌、一具屍體,少校便將他像一個物件一樣整個提拉起來,等到越過那條鐵軌,或者屍體後,再放回地上。
脖子被勒得很痛,沙夏拿手去撥,卻碰到了少校冰冷的皮手套。
少校已經不是以前那個少校了,他變成了一個惡魔,身體裡流動的血液不再是熱烈的紅色,而是冷酷的藍色。
雙腳再次離地,沙夏又越過了一具屍體。那具屍體離他是那麼近,樣子是那麼的熟悉,可他高大的身軀,卻快要和爛泥化作一起了——
尼涅爾叔叔!沙夏在心裡悄悄地叫他的名字,尼涅爾叔叔,再也不能保護他了。
輕輕一顛,帽子歪了,沙夏伸手扶正,像在敬一個軍禮。
“我不怪你,沙夏。”
少校的聲音彷彿挾裹著沙子的風吹過戰場,粗糲而荒涼,像在以一種獨特的方式撫慰他。
“你做了很勇敢的事。”
“你愛自己的國家,我很欽佩。”
“但這不是我的陣營。”
“我們都是軍人。”
“所以你我是敵人。”
“我想,你會諒解。”
是的,沙夏會諒解,他從未怪過少校。他只是氣自己,氣自己太幼稚,太天真,連什麼時候暴露了自己,也不知道。
“我氣沙夏你違背誓言,不乖乖待在家裡。”
“我氣你逼我做接下來的事情……”
好像是在回應沙夏的心裡話,少校開口了,越說下去,少校語氣中的責備愈切。
他好像又把他當成一個孩子了。
有那麼一瞬間,沙夏想要回過頭看看少校的臉,看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