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陽氣,若非玄霄以魔氣鎖住他三魂七魄,他想必早已散作雲煙。可這也註定他難得自由。他也明白,玄霄將他困在身邊冷語相對,無非是要折磨他這一回——誰教他欠著他,又念著他?
雲天青走過去,用目光一寸寸描摹過玄霄的眉眼,良久,他含笑道:“師兄,你清減了……”
玄霄不料他開口便是這樣一句,微覺驚詫,積蓄已久的一腔怒火、怨火,卻都莫名煙消雲散,餘下的,是他也嘗不透道不明的複雜情緒。他命運多舛,即便嚐盡苦累孤憤,卻也從未有過半分猶疑悔痛。旁人對他懼怕有之、疏離有之、責備有之,他亦全然未放在心上,多半冷冷一哂而過。這些年來,全心全意對他好的,也就只有一個天河。
十九載冰封,一朝遁入魔道,他以為自己早已摒絕世俗感情,遺世而獨立。而今,這個讓他恨了掛了幾百年的人卻對他說,師兄,你清減了——大抵茫茫世間,也只有這麼一個人不在乎他的身份,只關心他的喜怒,不指責他的殺孽,只在意他的消瘦。只有雲天青,仍將他當做平常血肉之軀看待。
彷彿還是當年崑崙山上,意氣風發同作同息的一雙少年。
那時歲月平靜,瓊華雙劍剛成,妖界尚未現世,玄霄夙玉二人終日在禁地中閉關苦練,留下雲天青百無聊賴,整天在瓊華派中閒逛。終於,天青按捺不住好奇,溜入禁地,恰撞見玄霄因急於求成而遭陽炎反噬,暈倒在地。那時玄霄以弱冠之齡被賜予羲和,擔負掌門厚望、同輩欽羨,然以他修為尚還駕馭不了羲和,進境十分艱難,他卻憑著一股子傲氣咬牙堅持了下來,同時也深受其害。
雲天青和夙玉一同將玄霄背出禁地,後來雲天青不知從哪找了根縛仙索,將玄霄手手腳腳捆住往床上一扔,硬是壓著他老老實實臥床養了幾天。事後玄霄約雲天青試劍,直將他打得落花流水方才解氣。雲天青大汗淋漓地仰躺在地上,衝他挑眉笑道:成日窩在禁地裡練那什麼破劍,還不如你我師兄弟二人喝酒比劍,這才痛快!
玄霄那時氣他不思上進,視修仙為兒戲,轉身就走。後來漫長的冰封歲月裡,他偶爾想起這件事,心底竟隱隱泛起暖意。
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然而眼前一身清風神采飛揚的,到底仍是故人。
暮色初降時,陵越在林中練了一會兒劍。停下來時,卻望見百里屠蘇正坐在不遠處的山坡草地上,穿了他新買的衣裳,長劍擱在膝頭,微風拂過,玄衣下襬輕揚。陵越頓時鬆了口氣,望著那人獨坐的身影,唇角不自覺地揚起一抹柔和笑意。
“你醒了。”陵越走了過去,在他身邊坐下。
“嗯。”百里屠蘇目光低垂,輕輕頷首。許是向晚的霞光映照,他兩頰泛起薄紅,不再似先前那般蒼白。說話時,右耳下的獸骨耳飾便輕輕晃動。
兩人說完這一句,便又陷入沉默,陵越只覺頗為尷尬,斟酌許久,開口道:“這是你以前住的地方?”百里屠蘇看著下方的茅屋,搖頭道:“是昔日故人所居,我偶爾來此祭奠。”
陵越順著他的目光,看見遠處老樹下那兩座小小墳冢,約略猜到一些,又不知道當問不當問。猶豫半刻,方才低聲道:“是墓中人?”
百里屠蘇點點頭。陵越仍覺不解,又問:“旁邊被挖開的那座,原先埋的是你的劍?你為何要……”
百里屠蘇道:“是衣冠冢。”
“為誰而立?”
百里屠蘇放眼望向天際,輕聲道:“為我。”
正值倦鳥歸巢時分,天際雲霞舒捲,屠蘇臉上神情異常平靜,彷彿在說一件與自己毫無干係的事。而話說至此,陵越反倒不知該如何接下去,只陪他靜靜坐著。忽而想起一事,轉頭看向屠蘇手邊那柄赤紅長劍,“那這一把……”
百里屠蘇慢慢撫過劍鞘上的紋飾,道:“這柄劍是故人所鑄,焚寂我已多年不用。”
“焚寂?”陵越聽得這個名字,不由心頭一震,“傳說中龍淵部族所造的七把兇劍之一?”屠蘇點頭預設,陵越愈發覺得事出蹊蹺,“焚天門奪兇劍,究竟有什麼企圖?你還記得那個人提到四件神器嗎,不知是哪四件?”
“天蛇杖,封在烏蒙靈谷。”百里屠蘇沉聲道,他語氣決然,似有凜然不可犯之意,“八年前鬱璘未能得逞,定不會善罷甘休。他此番找不到我,說不定會去南疆!”
百里屠蘇站起身來,目光朗朗,直視陵越雙眼,道:“事出有變,可否隨我往南疆走一趟?”
☆、耿耿星河欲曙天
陵越答應陪百里屠蘇去往南疆,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