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人正套毛驢犁地,毛驢沒事,三個人嚇癱了。這一次東溝岔走山,附近的災情還不清楚,僅村子裡損失太大了,死了立春臘八,麻子嬸恐怕也活不了。說起立春臘八,他們就疑惑兄弟倆在暖泉那兒是蓋了房子,可那房子是血蔥收穫時才在那兒住的,怎麼昨天晚上偏就住在那裡?有人便說那還不是訾米惹的禍!問怎麼是訾米惹的禍,那人說立春臘八分了家,訾米成了臘八的媳婦,立春當然心裡有疙瘩,兄弟倆就多了矛盾,訾米倒無所謂,她自己單獨住了一孔窯,晚上窯門不關,兄弟倆誰來都行。聽的人說:這不成一圈牛啦?那人說:可不就是一圈牛,公牛和公牛就抵仗麼。至於兄弟倆同時都去了暖泉那兒的房子,恐怕是訾米下午去了那房子,兄弟倆一個去了,另一個也去了,結果訾米就返身回來了,讓他們誰也不要跟她,兄弟倆就住在那裡正好遇著走山了。
這些人七嘴八舌說這些話時,我先還給他們燒水,後來聽不下去,就懶得燒了。柱子卻說:多虧走山走的是東溝岔,若走的是咱村子這兒,咱現在也睡在土裡了,咱撿了一條命,那就該喝酒麼。便嚷嚷著黑亮爹拿酒來喝,黑亮爹說家裡確實沒酒了,等黑亮回來了去雜貨店裡拿。可黑亮就是不回來,等到半夜了還是沒回來。
劉全喜說:黑亮是不是被纏住了?
我說:你說屁話!立春臘八來纏你!
立春臘八和黑亮好,鬼不纏他。六指指說:那裡只有黑亮和訾米,這麼晚了不回來你胡蝶也不去找找?!
操你的心!我生氣回了我的窯裡。
* *
麻子嬸被半語子揹回了家,村裡的那些上了年歲的人都來整治:掐人中,壓百會,瓷片子放眉心的血,在腳底燻艾,麻子嬸就是不醒,眼睛緊閉在炕上躺著。
這期間,我去看望了她三次。
黑家父子在這之前是不允許麻子嬸再來見我,也不允許我去找麻子嬸,麻子嬸昏迷不醒了,我去看望,黑亮沒有反對。黑亮爹還讓我提了一袋子土豆,說,能給你半語子叔做一頓飯就做一頓飯,不知道這些天他是咋湊合吃喝的。
麻子嬸的家在村西頭那斜坡下,斜坡被鏨齊了挖著一孔窯,窯已經破舊不堪,地動時又裂了縫,縫子就像一棵小樹長在那裡,但門上窗上,凡是有空處的都貼了紙花花,紅紅綠綠,色彩混亂。半語子正在窯旁邊挖著個窟窿,開口不大,已挖進去了三四尺。我說叔挖豬圈嗎?村裡好多人家都是挖出個小窯了養雞圈豬的。他說我,我給你,嬸,嬸挖,墓哩。這讓我倒生了氣,麻子嬸還沒死,他倒挖墓了,心裡罵這兇老漢,再沒理他,就進窯去看麻子嬸。窯裡一股子酸臭味,幾乎使我閉住了氣,而且黑咕隆咚,待了半天才看清滿地都是亂堆的東西,沒個下腳處,那灶臺上鍋碗沒洗,也不添水泡著,上邊趴了一堆蒼蠅。案板上更髒,擺著鹽罐,醋瓶,也有旱菸匣子,破帽子,爛襪子,還有幾顆蒸熟的土豆和一塊蕎麵餅。土炕上就平躺著麻子嬸,雙目緊閉,臉皺得像個核桃,平日那能看到的麻子似乎都沒了,睡在那裡只顯得是個骨頭架子,卻蓋著一層紙花花。旁邊的一個木箱子開啟著,這可能是半語子開啟的,把存在裡邊的紙花花全倒在她身上。
蒼蠅不停地在麻子嬸的臉上爬,眼角還趴著一些小蚊蟲,我一邊給她扇趕著,一邊翻那些紙花花。這是我見到最多的紙花花,我一一對照著認識哪些是窗花哪些是枕頂花、炕圍花、掛簾花,就翻出了一組紅紙剪出的牽手小人兒。麻子嬸當初給我招魂時就在我身上擺過這種紙花花,我也就把這些牽手小人兒放在她的頭上,希望她能緩醒過來。但麻子嬸給我招魂時口裡唸唸有詞,她說一念詞魂才會來的,我記不住她唸的詞,就一遍遍叫:嬸!麻子嬸!
麻子嬸的眼皮子似乎動了一下,我趕忙叫:叔,叔,我嬸要醒呀!半語子跑進來了,說:她哪,哪兒醒,醒呀?!就又走出去。我在猜想麻子嬸一定是知道我來了,是我在叫她,為了證實我的猜想,我說:你要知道我來看你了,你再動一下眼皮。我盯著她的眼皮,眼皮沒有動,而一隻綠豆大的蜘蛛不知道從哪兒跑來,竟爬上了她的臉,然後就靜靜地趴在那裡。我立馬哭了。蜘蛛蜘蛛,就是知道了的意思,麻子嬸是說她知道了,她眼皮子沒有動,是她實在沒有力氣再動了。
半語子的钁頭聲很沉重,震得這邊窯裡都有動靜,他聽見了我在叫麻子嬸,钁頭不挖了,又走了過來,說:那,啊那兄弟,倆的,媳,媳,婦沒來?
他問的是訾米,我說訾米沒來,今天可能給立春臘八過二七日。
我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