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的嘴唇一動:“白髮……”
洪綃聽得不分明,含含混混聽了兩字,也不知其意,介面問道:“什麼?”
相思茫然道:“憑欄思遠,青絲染霜雪。師父的發,白了。”
洪綃手一顫,連聲音也不自覺有些顫,勉強笑起來:“相思的發是黑的,如墨一般烏黑漂亮的長髮。”
相思低著頭,悶聲道:“嗯。”
倘若洪綃有了通天的本事,頭一件要做的事情一定是將相思的腦子敲開來,看看她現下究竟在想些什麼。
不過,也說不定。便是有了這樣的本事,洪綃也不知,到底有沒有去勇氣去看相思現下的念頭。
好端端的姑娘家。
洪綃嘆口氣,終究不知道應當如何是好。
一陣燥熱的氣息鋪面而來,帶著濃濃的塵沙味。
是漠城的風。
不若江南的溫潤涼爽,漠城的風從來都是乾燥的、炎熱的,帶著沙漠的亙古與蒼茫。
洪綃的長髮散著,被這風吹起來,零散的橫在眉梢,眼角,臉頰,脖頸之間拂動。
相思的發鬆散的束在背後,她守著孝,連束髮的帶子也是粗麻布,在風裡微微飄起。
洪綃想起從前被拘在一間小院裡,閒來正在看書,院中一陣清風過,窗外的大樹發出簌簌聲響,一片葉子飄飄悠悠落進了書房。
一丈紅搬了張太師椅在院心坐著,長長的發肆意地散開,就像是柳條拂動,恣意張揚。
白的肌膚,黑的髮絲,紅的衣裙,鮮豔得就像是一副墨畫。
她的聲音懶洋洋地:“風吹樹動,是風動,是樹動?”
這是佛偈中的故事,六祖慧能的兩個弟子瞧見風吹幡動,一個認為風動,一個認為幡動,二人相持不下,便一道去請教慧能。慧能道:“仁者心動。”
洪綃知道這故事,沒有答。
現下,在漠城燥熱的風裡,洪綃緊緊閉著嘴,終究也沒有說出一個字來。
——————————————————————
日頭剛過正午,客棧的大堂裡仍舊空空蕩蕩,一個人也沒有。
掌櫃尋了一張斷了四條腿的凳子,漫不經心地坐在被劈開成兩截的櫃檯前頭打盹。
聽得有人下樓的動靜,大張著嘴,打了個哈欠,撐起眼皮看了洪綃一眼,說:“廚房裡還有些食材,隨便做些吃的吧。”
洪綃徐緩地走到掌櫃跟前,說:“可有安神助眠的藥材。”
掌櫃搖搖頭,正要說沒有。不想洪綃倒提錢袋,拉開口子,嘩啦啦落下一桌的金銀小錠。
這一堆金銀裡頭,金佔了大半,銀據了小半,銅板半個也無。先前洪綃取出來的銀蓮子,也在裡頭。
掌櫃的眼前一亮,手腳麻利地撈起一顆從櫃檯裂口邊緣滾落的金丸子,用衣袖擦了擦,又用牙咬了咬,這才滿面燦爛地道:“頭兩天我剛巧害了風寒,大夫開的方子大概還剩兩副。”
洪綃將空落落的錢袋收起。
她一路走,一路花銷,其實所帶的行禮裡頭,有值錢的物事大多也換了錢,因而這一路走來,錢袋裡的銀錢並不見少。
這樣乾乾淨淨,可是行路以來的頭一遭。
洪綃神情點點頭,她的嘴角雖然揚著,可眉宇之間卻好似攏了一層淺薄的冰寒之色,她向掌櫃道:“待那小姑娘醒了,勞掌櫃給她服一些藥。她的精神頭不大好,飯食做得清淡些。”
掌櫃從破爛的櫃檯裡取出一塊抹布,四四方方的攤開,將那些金銀一個不漏地撿進去,頭也不抬地滿口應允道:“一定一定。”又隨口問:“姑娘什麼時候回?”
洪綃揉了揉鼻樑,手掌恰巧遮蓋住了鼻間撥出的一息白氣:“明天……大抵後天。過些日子,嶽離宮的情勢明朗些,倘若掌櫃的在這裡呆不下去了,就去江城城南的卸甲街,那條街兩旁都種著松柏,唯有一戶人家外頭生了一株臘梅,年歲有些久了,樹枝彎彎曲曲的,又長了許多疙瘩與孔隙。自下往上第五個……大抵是第六個罷……那疙瘩向著南邊,孔隙裡頭有一把鑰匙,正巧能開那一戶人家的門。房契在湖心涼亭的石桌底下……”
掌櫃將麻布四角疊了個花兒,鼓囔囔地收在胸前,一手捂著胸口突兀多出的部分,一面警惕地望著洪綃:“又是贈金,又是贈宅,你莫不是有什麼未娶親的子嗣罷。”
洪綃輕嗤一聲,這次的白氣愈發清晰凝實,繼而在漠城炎熱的氣候下頭,化開在手心,她道:“便是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