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肅微微頷首,道:“我知道了,你自去罷。”
雖然那是個趨炎附勢之人,但總好過先前那位,被安插在府裡監視他的釘子。
高肅起身下了馬車,又將雲瑤也抱了下來,與她一同朝王府裡走去。一路上小廝們都恭敬地低著頭,表情沉默,也不再像上次那樣神態各異了……雲瑤偷偷算了一卦,這回的卦象依然是中吉。
看樣子,他在去北地之前,已經將府裡都清了一遍。
高肅與她一同走回到府裡,又用了些膳食,才略略開口問道:“這半年,你過得可好?”
雲瑤停下箸,笑道:“也沒有什麼不好的。”她將上回在城南郊外的事情,細細地同高肅說了。那天高肅和斛律光一齊離開鄴城,宮侍便將她帶回了皇宮裡,而且還特意囑咐,連衣帽鞋襪都不要帶進來,昭儀娘子自會替王妃準備齊整的。
高肅沉聲道:“想必是陛下的吩咐。”
雲瑤笑道:“我猜想也是。”既然是要將她帶到宮裡,作為人質軟禁起來,那自然要把身上所有東西都摘乾淨了,才能住到宮裡。這半年來她留在昭儀娘子殿裡,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身邊時時刻刻跟著兩個宮侍,連如廁時身邊都跟著人,睡覺時屋裡也留著兩個宮侍,簡直是時時事事都在監視。
不過除了人身禁錮,怕她忽然逃了之外,平時裡倒也是錦衣玉食地好好供著,不曾有過怠慢。
除了那天晚上,太子殿下忽然腦子抽風,跑到昭儀殿裡警告她去了。
其實有很多事情,雲瑤都不必說得這樣仔細的。但她擔心朝中局勢蕪雜,要是不小心遺漏了某處,會給蘭陵王帶來一些不必要的無妄之災,便事無鉅細地都說了。
高肅在旁邊靜靜地聽著,一直都不曾插話。
直到雲瑤再次說起太子高緯,又猶猶豫豫地說道,她擔心高緯會對他不利,高肅才溫和地笑笑,道:“無事,我早已將兵權魚符都交出去了。”就算高緯再怎麼忌憚他,也捏不住他的把柄。
雲瑤問他:“那要是邊關戰事再起,太子強行要你執魚符出戰呢?”
高肅一陣沉默,良久之後才道:“順其自然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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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宮裡傳出了一個令人震驚的訊息:皇帝禪位了。
雖然大家都不知道,為何皇帝會忽然在盛年時禪位太子,但這位皇帝做事一向古怪,就算是忽然披著道袍跑到深山裡去煉丹,想來朝臣們也會安然接受的。但太子登基大典在即,高肅帶她回蘭陵郡的想法,便只能暫時擱置了。
又過了些時間,段韶將軍忽然從前線來報,說是戰事吃緊,請蘭陵王前往增援。
戰報傳到鄴城的時候,蘭陵王正抱著他的王妃,在梧桐樹下一筆一劃地寫字。
他一手攬著她的腰,將下巴擱在她的肩膀上,在雪白的宣紙上緩緩寫下“願言配德兮,攜手相將”。他用的是小篆,而且字字都勁瘦峭挺,如崖上青松一般。
雲瑤兩眼一抹黑,指著上邊的墨團道:“我一個字都看不明白。”
前些天蘭陵王因為太子登基的事情,日日都忙得腳不沾地,一時間無暇顧及到她,直到今天早上醒來,才發現她在對照碑帖,艱難地認字。細問之下才知道,他的王妃自小習楷書、隸書,對小篆完全是兩眼一抹黑,基本屬於文盲範疇。
所以蘭陵王便趁著閒暇,來教自己的王妃識字了。
聽到王妃之言後,高肅不由悶悶地笑了兩聲,正色道:“慢慢學罷。”
他撥開她的長髮,在她的頸側輕輕一吻。
溫熱的氣息吹拂在她的肩膀上,帶起一些微微的戰慄。雲瑤按住他的手,接過那支染了半寸墨的長鋒狼毫,抖抖地照著寫了幾個字。其實她真不是文盲,但在現代還有誰會去修習小篆啊,習的大多都是楷書或是宋體。就連高肅慣用的行書,她看著都有些吃力,現在……唉……
她照著高肅寫過的痕跡,一筆一劃地描摹完那九個字,依然兩眼一抹黑地問道:“大王剛剛寫的是詩,還是曲?”除了那個怪模怪樣的言字,她能隱隱猜出來之外,其他的真是一個都不認得。
他在她耳畔低低笑出聲來:“你猜。”
——但是我猜不出來啊,壞心眼的傢伙。
雲瑤怏怏地執筆,像是要從記憶裡搜尋出相似的字句來,但是依然無功而返。她聽見高肅在耳旁低低說道:“莫要喚我‘大王’。阿瑤,喚我長恭。”長恭是他的字。
雲瑤一頓,依言喚道:“長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