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肅睡著的樣子很是安寧,即便她看過了整整兩世,也仍舊不會感到厭倦。她伸出手,覆在高肅的面容上,想要碰一碰他;但她現在是還是魂體,飄飄忽忽的,完全觸碰不到。
她悠悠地嘆了聲氣,忽然又回過身,朝那道河流的上游飄去。
——他們至少還有三四個時辰才會醒來。既然如此,她不妨先到那裡去看一看。
——要是僥倖找到了地方,等天亮之後,她還可以給高肅指一指路。
雲瑤心裡這樣想著,便逆著河流流過的方向,一路往上游飄去。夜間的草原一片靜謐無聲,淡淡的月光穿透了她的身體,照在河流裡的鵝卵石上。偶爾能聽見兩聲蟲豸的鳴叫,還有些微微的風聲。
她朝著上游飄了三兩刻鐘,視野再一次變得狹窄起來。
這裡是河流上游的某一條支流,細細潺潺的水流從石堆裡流出來,匯到那條頗為寬廣的河流裡,又一路緩緩地向東蜿蜒而去。她的腳下是一片亂石灘,再往上游走一些,還能看到遠方陡峭的山石。
就是這裡了。那天在匈奴營帳裡,權宦手指過的地方,就是這裡。
她定了定神,記住亂石灘所在的位置,又朝著匈奴營地的方向,一路飄過去。
假如匈奴人要過來,那麼他們多半會走直線,因為這裡大半都是草原和亂石灘。假如她現在沿著匈奴營帳的方向飄過去,也多半會跟他們迎面撞上。假如能藉此估算出他們的行軍速度和路程遠近,那也是大有助益的。
很快,雲瑤便看到了一堆熊熊燃燒的篝火,還有篝火旁邊守夜的匈奴武士。
匈奴人也在草地上紮起了簡陋的帳子,橫七豎八地歪躺在帳子裡歇息。他們大約有二十來個武士、兩個巫師。巫師們臉上塗抹著奇奇怪怪的油彩,手裡拿著骨器,像是剛剛禱告完。
雲瑤忽然想起來,那天那位權宦說過,在施放瘟疫之前,要先向天神禱祝三日。
——也就是說,他們是一路走,一路禱祝了三日?
她輕輕嘶了一聲,又飄到營帳外邊的一個大木板車上。車上裝著兩頭病死的牛、兩匹病死的馬,牛馬身上同樣塗抹著奇奇怪怪的油彩。它們像是剛剛死去不久,尚未出現腐爛的跡象。
她定了定神,轉過身,沿著原路飄回到那片亂石灘上,默默估算了一下路程。
隨後她又沿著那道河流,一路朝下游飄去,直到高肅所在的地方,也估算了一下路程。
兩邊的路程大致是等同的,但高肅這邊要稍稍短上一些。按照白天高肅策馬行進的速度,應該可以提前一兩個時辰趕到。
雲瑤隱隱地鬆了口氣,又飄落到高肅懷裡,變成了一個小小的糰子。
她現在睡不著,便枕在高肅的胸膛上,聽著他沉穩有力的心跳聲,一下又一下。
等到天邊微微泛起魚肚白,最後一個守夜的漢軍叫醒了所有人。他們將昨夜留下的痕跡抹除乾淨了,又隨意地啃了些乾糧,預備繼續朝那片水源地行進。
雲瑤飄到高肅耳旁,將昨晚的情形,一五一十地同他說了。
高肅聽著聽著,眉心微微擰了起來。他將手鬆松地攤開在自己肩膀上,示意她飄到自己手心裡。等到她飄下來之後,他才壓低了聲音,問道:“你昨晚又是一夜未眠?”
聲音裡微帶著幾分憐惜和自責之意。
她眨眨眼睛,足尖在他的手心裡一圈一圈地繞:“我白天睡足了呀。我可以感覺到你身上的溫度,因此即便是在睡夢裡,也不會跟丟……唉唉長恭!”
高肅翻身上馬,朝餘下的十一位漢軍點了點頭,隨後逆著河流的流向,一路策馬而去。
雲瑤順著高肅的手指,飄到了他的腰封裡。他指間的溫度傳遞到了她的魂體上,她不知不覺地便依偎了上去,如同貪戀他的溫暖一般,慢慢地闔眼睡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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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肅一路策馬,逆著河流的流向一路往上,馬蹄聲在空曠的草原裡顯得分外清晰。
平原。
曠野。
亂石灘。
他在亂石灘前勒定了馬,又低頭望了一眼腰間的小……小小的雲瑤睜開眼睛,又用小小的手指揉揉眼睛,目光朦朧地問道:“到了麼?”隨後慢悠悠地飄到了馬頭上,極目向遠處眺望。
匈奴人的馬蹄聲越來越近了,還有一種近乎瘋狂的骨鈴搖響的聲音,高高低低的禱祝聲,木板車在草原上碾過的隆隆聲。牛馬的屍身已經被切割開來,劇毒的臟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