裡德爾讓坐在第一排的人替他扶好那幅畫,走向法官正前方,“這個時候,厄俄斯非常悲傷,但是無力挽回,只好問提託諾斯,你還有什麼心願?”
他靜止了片刻,全場肅穆,只有格蘭傑顫抖的聲音接道,“他回答說,現在我只願死去,離開這受詛咒的衰老的不死之身,去做一隻蟋蟀,每天清晨在你的目光掠過的那片大地上跳躍著,鳴叫著,等待著。”
裡德爾回頭對她露出讚賞的微笑。
“對。”
他滿懷熱忱,示意那幅正對著法官的畫,“請您仔細看看這幅畫,時間正在代替已經死去的畫家完成這幅作品,我曾偶然獲悉鄧布利多畫這幅畫用到了不常用的顏料,確切地說,他買了相當廉價的假顏料,顏料商告訴我這不可思議的事情之後我就隱約察覺有問題,不久前我尋到這幅畫,畫上嚴重褪色的部分證實了我的猜想,兩年前這片野草叢還是極深的墨綠,現在已經淺了一個層次,所以原本隱藏在黑暗裡用不易褪色的顏料所畫的蟋蟀就顯露無疑了。”
他手指所指之處,一隻蟋蟀正仰著觸角,伏在畫中女子手指之前的車前草上。
“相同之處是顏色變淺後就像升起曙光的地平線。蟋蟀、混沌原始的背景、一道曙光,所以我想您也同意我畫中人物的身份是厄俄斯無疑?”
沒有跟上節拍而導致的寂靜中他繼續說,“至於畫中這個人原型是誰,這個問題吵了很久了,普遍認為她不是波特,因為臉不像。但女性盆骨的弧度要遠遠大於男性,這幅畫中的厄俄斯,她側臥的姿態比起少女的婀娜,是否更像個骨架纖細的少年?”
他在場中踱步,周身輻射著歡快而又咄咄逼人的氣魄,“她的眼睛如今已從墨綠褪色為翡翠綠,再過幾年,這幅畫將變化更大,所有密碼都會浮現並解碼,她額頭上如今已能隱約看見雕刻在面板裡的閃電,您覺得這是厄俄斯作為劈開黑暗的曙光之神的象徵,又或者——”
他剎住腳步,轉到波特背後,左手摘下波特的圓框眼鏡,右手撩起波特過長的劉海。
“——是他那位模特的獨有標記?沒錯,毋庸置疑,這幅畫是他留給他的厄俄斯的遺言。”他傾身對波特補充,“以後見到蟋蟀最好立刻踩死。”
波特揮開他的手,沒有鏡片遮掩的綠眼睛裡震驚動搖之色難以隱藏,裡德爾一時間對自己如此盡心盡力的演講痛恨至極,卻已來不及收回。
法官落錘,蓋過全庭嘈雜,“克勞奇先生!最後一次機會,如果您繼續廢話連篇——”
“如果我給你看了這麼久的證據你還沒明白這是一起自殺案,那麼我設身處地把情景復原給你!”
裡德爾暴躁地轉向審判席,“假設我是個畫家,畫畫就是我的一切,而總有一天我會老去,我的手臂會因為肌肉衰老萎縮而不能握筆,我畫的線條會顫抖,我再也沒有力氣研磨顏料,我的人生簡直陷進無窮無盡的黑夜,這個時候一個男孩來到我身旁,他年輕美好,心靈純潔無瑕,他為我做模特,為我磨製顏料,因為他我完成了畢生最優秀的作品,我甚至畫出了他的靈魂的模樣,但後人要怎麼知道我畫出的這個靈魂是我深愛的男孩呢?於是我不能免俗地,在她身體的輪廓、眼睛與額頭上加了點暗示,交給時間解答。我已走到繪畫的終極,而我自知衰老的身軀不可能再有超越前作的作品了,男孩也該像所有完成了指引任務的天使一樣離我而去,他的人生還很漫長,不該被我限制,是的,一切都已經圓滿完成,我不想讓肌肉萎縮、四肢癱瘓、老年痴呆把我毫無尊嚴地帶走,所以趁著還能走路,我來到了塔樓。我不願讓他知道我的死亡與他息息相關,所以用了一些計謀,讓他離開我許多年以後、當他已經堅強到可以承受時才能從我的畫中看到答案,同時看到我對他的感情與感謝,以此作為最後的告別。”
他漆黑的瞳仁熠熠生輝,坐回被他冷落已久的板凳上,雙手合十交握。
“我的辯護結束了,尊敬的法官大人和陪審團,現在請告訴整個大英帝國,巴黎聖母院的悲劇就要在我們的國土上重演,請告訴他們那位主教之所以墜落鐘樓而死,愛斯梅拉達罪無可赦,她的罪過就是她純潔無瑕的美。”
他聽到水滴滴落的聲音,女孩抽泣的聲音,結局一如預料,他卻沒有勝利的喜悅感,因為他的管家眼中蓄滿了淚水。
從莊嚴肅穆的暗色地面至光影交織的穹頂,空氣裡漂浮著灰塵,經歷漫長時光才降落在褪色的油畫上。
直到此刻經由自己的解剖他才驀然想明白這最後一幅畫原來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