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最後為顧知還擋下一支長槍,半回了頭,帶著點兒孩子氣的驕傲道,“啊,我記起你了,你就是那個長得比我好看的小孩。”
少林的如悲禪師,做金剛怒目,手結無畏印,溘然長辭,竟無人敢上前探明其生死。
他們殺到中軍帳下,大汗悚然而退,跌落寶臺,倉皇間想要上馬,避開這群如妖似鬼的敵人。
卻不料橫空飛出根長鞭,纏了他的腳踝死死往後拖拽,周圍衝上前欲施救的侍衛們被一把黃色的大傘隔絕在外,傘緣全是鋒利的刃,像餓鬼之口一樣貪婪地撕扯敢於近身者的血肉。
顧知還看見地上拼命抓握枯草向前攀爬的華服異族男子,想也不想地隨手就是一劍。
穿心而過。
很多年後柔然遺民中仍流傳著那最邪惡強大之妖魔的傳說,可止小兒夜啼。
他渾身黑衣,每一步都會在大地上烙下燃燒著鬼火的血印,他就那麼一邊屠殺一邊吞噬著最勇敢的柔然男兒們的肢體,一步步走到了他們偉大的汗王面前,剜出了他的心臟,饕餮食盡,轉身而去,無人可阻。
那一天烏雲蔽日,白晝如夜,群星都從蒼穹上隕落,神靈也放聲悲泣。
實際上他們離開得比去時還要艱難,最後上得馬去的僅剩三人。
卿曉鍾自後環抱著紀無憂的腰肢,催她快馬加鞭;顧知還單獨一騎,還得邊跑邊抵擋背後追殺者射出的流箭。
他們這樣狂奔出百里,顧知還栽下馬去;他左肩的傷口深可見骨,右腹的□□也只是胡亂塞了塊布填壓著止血,逃出來後一放鬆,心神震盪,暈了過去。
紀無憂慌張想跳下馬去,卻發現腰間緊扣的手指僵硬而冰涼。
她回過頭去。
卿曉鍾那把天蠶絲面的傘破了個大口,她的後心窩插著一根羽箭,還有數十道她為她擋下的傷口,血俱已流乾。
她微笑的唇輕輕搭在她的頸窩,一縷乾涸的血牽在她的嘴角和她的面板之間。
紀無憂只能把卿曉鐘的屍身綁在馬上,抱上重傷的顧知還,驅趕著兩匹馬兒並駕齊驅向著西北的天山、他們出發前和楊素修約定的地方趕去。
他們身後是潰逃的柔然亂軍,如秋日最後瘋狂的蝗蟲般鋪天蓋地而來。
晉王截柔然亂軍於天山之南,以三萬之數,葬二十萬敵骨。
北地秋末,碧草枯敗,與黃沙一色;經此一役,白草盡赤,骨山成丘。
晉王也在這一戰中受了重傷,心脈受損,楊素修殉於陣前,望天水方向閉上了雙眼。
柔然殘部逃到更深的西北荒漠,因為這一次受到的沉重打擊,從而一蹶不振。
邊境六城盡皆收回,甚至連整座天山也盡歸大燕國土。
無論後事如何,這一戰終究是過去了。
顧知還睜開眼時,渾身又麻又痛又癢,覺得這個場景似曾相識。
“你居然敢把我扔下,跑去幹萬軍之中取大將首級這種愚蠢又危險的事!”謝羽生怒髮衝冠,雙手發抖,難以決定是把端著的藥潑顧知還臉上,還是把藥灌進他喉嚨裡,好空出手來掐他脖子;配著那大病初癒的蒼白臉色和青紫的嘴唇,顯得可憐又可怕。
顧知還伸出唯一還能動的左手,按在他的唇上,“把劍□□敵人的胸口,看著不可一世的他目眥欲裂,眼睜睜地與勝利失之交臂,死不瞑目,我覺得很痛快,你呢?”
謝羽生的牙齒都在打寒戰,他差一點就失去他了。痛快什麼?
然而他的熱血確實在如蝗蟲般的敵人被從城牆上推下去摔成肉餅時沸騰如燒紅鍋底的滾水,在敵方的大軍最終被他的軍隊衝得潰散而逃時洶湧得像八月十八的錢塘江潮。
他張開嘴,又閉上,反覆再三,最終不甘心地從那溫柔地覆在他唇上的手指下擠出幾個字來。
“我也是。”
顧知還低低地笑了起來,謝羽生也忍不住和他一起笑著。
笑聲越來越大,越來越痛快淋漓。
人生在世,能和這人一起做下如此痛快之事,夫復何求!
作者有話要說:
☆、第十七章
顧知還醒來後第四天,紀無憂將卿曉鐘的屍首收拾好,為她舉行了火葬。
最後一次撫過熟悉的眉眼鬢髮,紀無憂起身走下柴堆,將之點燃。火光熊熊,很快把卿曉鐘的面容遮得看不見了。
顧知還注意到火光中一彎耀眼的硃紅,不禁奇道,“那支珊瑚鐲子怕是值十萬白銀之巨,你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