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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部分

到堂下,叩個頭,喊聲冤、畫個押,又下去了。如此而已。

太守是大官,而不是一線的官差。

大官枉談什麼掌握生死,真見到殺人場面會怎樣?有個笑話,一位文官派了監斬,要斬一個謀反的左僕射,罪大惡極,所以腰斬。

那鬼頭刀乃純鋼所鑄。端的好鋼!這樣才能一刀斬斷腰骨。刀頭鑄的鬼面聽說能鎮住一切鬼魂的邪氣。否則,這一刀上所凝聚的日日夜夜絕望淒厲的鬼哭聲,將令腰圓膀粗、幾百斤重、立在那兒像座山、每頓生啖幾百只大蝦、自幼殺人面不改色的首席劊子手,都不敢觸一觸它的刀把。

午時三刻的陽光熠熠生輝。體質柔弱的監斬官向後躲了躲,神經質的扯著自己稀少得幾乎看不見的那一點點鬍鬚。

刀從劊子手的手中,如美人的扇子一般輕盈而自信的揮來,肌膚像水面般破開,血管筋絡像衰草般斷開,骨胳呻吟著破裂。受刑者上半身移了開去。輕盈的,沒有疼痛,栽倒在一邊,臉貼著泥土,脖子轉了一點角度,看到了自己的腿。

還有肚腸。

塞嘴布飛了出去,犯人喉頭髮出難以形容的聲音。這聲音當時就嚇暈了監斬官。讓他大病了三年之久。病好後。他發明了一件東西。叫“麻核桃”。看著是核桃,也確實用核桃殼做原料,不過裡面加了機簧頂住。犯人就再也張不得口了。

這主意報上去,他得到了升遷,而“麻核桃”也成了標配。

在一線官差如周孔目、如京中傳奇的六扇門差人眼裡,“大人們”自然是體面的。但涉及人命時,男子氣概也不過去到麻核桃為止了。只有他們!直接負責把鮮活的生命打入囚室、押上斷頭臺的人。才會有這樣疲憊的氣息、峻酷的眼神。

如今這個遠道而來的客人,用樸素而蒼勁的手勢,掀起衣襟,將六扇門的牌子給周孔目看。

牌為銅鑄。很古老了,泛著沉潤的光,上頭雕著雲煙。雲開六路。一路有眼、一路有手、一路有刀、一路有火、一路有足、一路有心。雕得倒也挺好看。

周孔目的手抖起來了。

他是行內人。這牌子的份量,只有行內人最懂。

譬如一個文盲。大字不識,看到一塊碑文龍飛鳳舞,也是好看的,不過如此。但書法行內人看了,說不定突然涕泗滂沱。

譬如一個直男,從來無審美,看到一個女子卷卷的頭髮、有紅有白的臉蛋、飄飄灑灑的衣裙,也是好看的,說不定還起了好求之心,不算不讚賞。但只有一個同樣浸淫於美容的女性,見了這一身從頭到腳花的心思與金錢、精力,才會雙膝一軟起膜拜之心。

譬如一個老闆,看見一個人考的英語分數,也不知高低,含含糊糊點個頭。但只有同期考生,見了這個分數,才會咬指瞪眼、喳呼翻滾,叫:學霸!學霸!冰天雪地反綁跪求複習法!

你只有花過力氣了,才知好壞、才見珍貴。

周孔目畢恭畢敬向陌生來客行禮——說實話,比對有知遇之恩併兼衣食父母的唐太守還要更恭敬得多——請問長官來此有何見教?

京城六扇門長官回答道:不必多禮。他這次來,本也不是慣例的官場路子下來的。

按慣例路子,他要先由適格的行政官員出函,保到錦城,推薦給唐太守,將公差交代給唐太守,唐太守再指派合格的刑吏協助。

但他卻直接來找了周孔目。

周孔目明白,這隻能說明事情更重大而詭秘。

果然!他問周孔目,對謝府瞭解多少?

周孔目迅速想起的事件是:錦城林汝海破產。

確切的說,林汝海已經過世,要破產也該是禮法上的嗣子林易澧破產。但誰都知道,這嗣子就是個擺設。他姐姐林代玉在幫他拿著主意。林汝海過世前獨寵的小妾蓉波則賴在府裡把持一部分權力。謝府明著助林氏姐弟。而林汝海當年用的管事們繼續在實際上負責著商號的執行。這些商號都垮了,管事們倒黴。小妾蓉波倒黴。林氏姐弟也倒黴!

這豈不是林汝海身後留下的錢全沒了、留下的人全苦了?

所以人們習慣上還說是林汝海破了產,而不會提林易澧。

這可憐娃,剛一跤跌進金窩裡,金窩就空了。掃把星麼這是?——非如此無以解釋林汝海家產的神速破敗啊!

周孔目吃的是公門飯,不信什麼掃把啊白虎啊什麼的……他又不想在應天監謀職!

周孔目想的只是人心。

人心可比天意乃至鬼神都詭譎多了,也更有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