般柔和的絲縷,在耳畔拂過,卻不留下一點潮意。那才是最理想的狀態。
但云蕙的聲音,太甜了,也捏得太窄了。
要感謝芭蕉的綠意、感謝山風的吹拂、感謝花葉光影隔開的半廊距離、還有她唸的內容,都使得她的聲音愉悅了唐靜軒的心與耳,沒觸到他的逆鱗。
她唸的是:“是誰多事種芭蕉,早也瀟瀟,晚也瀟瀟。”
只有半闕。這半闕挺美的,但卻無以為繼。在這夏日暑氣微涼青綠的迴廊,朦朧的桂花香初初浮動,丁香在陽光下優柔的彎下頸子,接下去難道要繼續傷感下去麼?似乎太造作了。可是難道續起歡欣的調子來?又太俗硬了。
難道留詞的人要擱筆而去。唐靜軒想想,也替她為難。
雲蕙卻提筆作續,寫了,又與丫頭笑。那笑聲讓唐靜軒也歡喜起來。
等她跟丫頭走了之後,唐靜軒走向前,看著窄窄花箋上筆跡迥異的兩闕詞。
上闕圓融溫緩,下闕嬌宛媚人,道:“是君心性太無聊,種了芭蕉,又怨芭蕉。”
“妙!”唐靜軒不由擊節。
他告辭時,想著,該叫家裡提親了。想必長輩們聽說他終於肯結親,一定會很高興吧!
……事實上,長輩們聽說是個庶女,心裡難免還是要打個格愣的。好在謝家門第不錯、門風良好,雲字這一輩也爭氣。唐靜軒若是再堅持——嗯,他想必是會堅持的——那唐太守等長輩們估計也就允了。
若不是有個小販,再次出現攪局。
那小販挑著個擔子,在路邊歇涼。擔子乾乾淨淨的,小販衣著也乾乾淨淨的。擔子上本有“阿憨大”的標記,卻用潔白的土布手巾遮住了。這個記認在錦城已經略出名了。人都知道:買阿憨大的東西,是絕對可以放心的。
當然,這標記就算露出來,唐長孫也不認識。小販的名聲當然還沒傳到唐長孫的耳裡。
唐長孫養尊處優,何必買這種東西呢?
但是這個小販的身邊有一雙潔白的大鵝。
鵝這種動物,算是水禽裡相當優雅的。據說當年書聖王羲之都在觀鵝中領會了書法的真諦,像唐長孫這樣有鑑賞力的人,當然會多看一眼。
然後他看見小販的擔子裡有裝水的竹筒,表皮煙青、剖面雪白,是剛做的,還帶著一枝新鮮的竹葉。這也是很雅緻的,唐長孫難免又多看了一眼。
小販就問他們要不要買水。
唐長孫的隨從當然有帶水。但唐靜軒還是大發慈悲買了一筒。小販得寸進尺,推銷起書本來。說是北邊傳過來的新樣文章。
唐家隨從笑話他一個小販,懂什麼文章?
小販就說:有個相公說好,親手抄的,他跟他朋友就抄了兩本,另一本被別人重金買去了。
一邊說,小販一邊把書翻開,證明給人看:這真是好東西。
唐長孫看見很熟悉的詩句:是誰多事種芭蕉……
他一怔。
小販又多嘴轉述那位相公的抱怨:買主好沒眼光!他的字多瀟灑,他朋友的字則太媚了,像閨閣女孩子,沒有大好男兒風。結果買主還叫他朋友多寫幾個字,用重金買的!真叫他想不通啊……
唐長孫倒是好像想通了什麼。
想通之後,他的感覺就像吞了個蒼蠅。
小販還想說下去,有個老農從山路那一頭追上來,定睛一看這局勢,忙按住書,點頭哈腰,跟各位大爺說:不賣了!弄錯了。書是不賣的!
唐靜軒也不想再問下去了。他讓隨從們抬起他的轎子。走罷!
提親什麼的,當然偃旗息鼓,就此罷議。唐靜軒並且這輩子都不願意再踏入謝府了。雲蕙還小,未必能做這麼多事。背後是誰操縱指使?他想想都怕玷汙了自己的心境。
雲蕙一心盼望的提親人,並沒有踏上門。林姑娘再次瀉肚子的罪魁禍首倒是找到了:小丫頭飄兒,因苦於便秘,自己拿了通腸藥,據說沒保管好,撒到了林姑娘喝的湯裡。
英姑和邱嬤嬤那個氣啊,把飄兒拉進廂房要管教。飄兒也沒規矩了,竟尋死覓活。正巧丫頭洛月從外頭經過,因她跟飄兒從前一起伺候過謝六小姐,也算有舊誼,就去安慰一下飄兒。片刻之後,飄兒倒是不哭了。洛月拿了一張小紙片,交給明珠去。
明珠但見這是撕壞的一小張紙片,上面只殘留了兩個字的半邊,可能是“汝須”,也可能是別的字。筆劃倒似乎挺沉融的。
明珠當時臉色都變了,問洛月來龍去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