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越描越黑,便岔開了話題:“此處是何地?”
婢子道:“北宮內殿宣政殿之西殿。”
宣政殿是皇帝平時接見內臣番使和內朝議事的地方,也是皇帝起居的內宮寢殿,再往北就是後宮內苑了。這地方若沒有皇帝的允准,後宮嬪妃和女官宮娥是不能來的,擅闖是以下犯上的大罪,不說皇帝,若是被羽衛逮到了,輕則論罪,重則當場格殺,也不是稀罕事。
也難怪這婢子誤解。以往除了潘貴妃和太后,還無人敢上這兒來,皇帝帶著人過來的時候,著實把她嚇了一跳。也許,這後宮又要增添一員了,早點巴結總比錦上添花要好。
殿外傳來略顯急促的腳步聲。不過須臾,兩個宦者揭起簾子,皇帝應聲而入,直奔榻旁。這婢子嚇了一跳,忙跪地挪開位置。
皇帝坐到榻上,執了她的手,輕輕捏了捏,又伸手探了探她的額頭,回頭道:“太醫令,你上前來。”
後面躬著身的老者馬上上前把脈,過了會兒,道:“謝女史身體底子好,且只受了三杖,不過是些皮肉傷。待微臣囑咐藥丞抓藥,謝女史服下,不日便好。”
皇帝這才安了心,揮手讓他們全都退下。
人都走了,室內又恢復冷清。秋姜第一世雖也是公主,但從未入過皇帝寢殿,此刻室內光線又極為昏暗,她不免有些侷促。皇帝是從東殿下了榻就過來的,外衫內露僅出薄薄的寢衣,秋姜更加不安,撐起身子就要下地行禮。皇帝卻按住她的肩膀,單手提了提赤色的緞被為她掖好:“別亂動。”
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皇帝的聲音有點兒冷,她便不敢亂動了,收斂了心神強自鎮定,安然趴好。但是這樣安靜,殿內只有二人,她總覺得不自在,忍了忍還是開口道:“陛下,現下是什麼時辰了?”
皇帝的聲音頓了頓,方從她頭頂傳來:“應是丑時了。”
秋姜道:“陛下還是回去吧,奴婢已然大好了。”
皇帝卻道:“不急,朕在這陪陪你。”說著起身去了殿外。過了會兒,秋姜聽見身旁悉悉索索的聲音,想了想,還是沒忍住好奇,抬頭一望,原是皇帝提了下襬坐到了榻旁,手中多了卷書帛。遲重的燈影裡,他的神色格外安詳,帶著九五之尊與生俱來的威嚴與端寧。
殿內的薰香濃郁了些,恍惚中,她好似聽見了皇帝的嘆息聲,那樣微不可聞,讓她一度以為是自己的錯覺。
這樣的情境下,她怎麼可能安睡呢?但是,她也不敢再出聲打攪皇帝。一直熬到後半夜,她聽到“啪”的一聲,皇帝將書冊合攏,扔到了一旁,驚地她也動了動。
爾後,皇帝側過身來淡淡地笑了笑:“怎麼還沒睡啊?”
秋姜不知怎麼回答,小心斟酌著:“奴婢睡不著。”
皇帝道:“多少人想上這兒來,怎麼你看著不是很安心?”
秋姜道:“就因為多少人盼著,才覺得高不可攀,高處不勝寒。而且,這地方也不是人人都來的。”
皇帝笑了:“除了你和……皇后,沒人來過朕的寢殿。”
“……”
“怎麼不說話了?”
“奴婢惶恐。”
“惶恐?”皇帝又笑了笑,將這兩個字眼在唇中細細品味了一下,卻沒再看她:“何必如此呢?在謝三娘心裡,誰是主子?恐怕沒有吧。朕準你日後不必自稱奴婢。”
“……於禮不合,三娘實在惶恐。”
“有何惶恐?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朕說可以,無人敢反駁。”
“……”秋姜實在猜不透他的心思,抬頭看了他一眼,正巧皇帝也低下頭,頗有些似笑非笑的意味。她忙低下頭,埋入寢被裡。耳邊傳來皇帝清朗的笑聲,然後頭重了重——被他隔著被子拍了拍。
過兩日,秋姜已經能下地了,青鸞和錦書、孫桃也被遣來伺候她。她被皇帝留在御前伺候筆墨,黃福泉對她越發恭順,經常笑得臉上的褶子都皺起來,叫她看著滲人。觀望了幾天,皇帝就是不鬆口,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還是她耐不住性子,這天為他研磨時試探地問起:“陛下,奴婢已經大好了,可以回去當差了。”
皇帝在桌案前寫字,頭都沒抬:“不是準你在朕面前不用自稱奴婢嗎?”
“……”這哪兒跟哪兒?想了想,道,“於理不合啊。”
皇帝停下書寫望了她一眼,她也連忙放下了手裡的活,正襟危站,一副待命的模樣。皇帝見她這樣就笑了,輕輕一嗤:“呦,已經準備聽命了。”
秋姜不明白他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