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記得,在她的樓閣中向外望去,清寂飄渺的雲霧緩緩浮動,全城的宮觀樓閣都在腳下一般,是極壯闊的景色。
見我在梳妝鏡旁邊,明蓴就站起身走開,給我端來一杯放在井水裡涼過的顏色鮮亮的橙汁,點心是點綴著芒果果肉的新鮮蛋糕。她坐下後就瞧著窗外,不動也不笑。
然而這樣的時光是很少見的。在圓明園中時我總拉不下臉來訓斥她,然而畢竟太后還在宮中,我們在園中住的日子也短少。回到宮中後,皇后掌管六宮,常常因明蓴不懂規矩而責罰於她。
但都是合乎情理的,皇后並不苛刻,我有時也覺得阿蓴太放肆了些,寧願皇后多行教導之職。
在最初的沉迷和喜悅之後,我很快感到了失望。
許是脫離了太后的庇護,嚴格的規矩磨去了明蓴的靈氣,她不敢也不能再像以前那樣大膽。作為後輩時,她出眾的聰慧讓我心喜,然而作為我的妃嬪,她的聰靈卻卻讓人感到不安分。
更何況,很多時候,她不動,也不笑,像一個木偶人。
她永遠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對宮廷、對我,既不感興趣也毫不關心。
一個人用不用心思,用了多少心思,明眼人都是一目瞭然。
何況我又是那麼忙,設立駐藏大臣、清掃隆科多餘黨,樁樁件件不得馬虎。在清高自閉的明蓴和巧言體貼的宮妃之間,一個帝王會選擇哪個,是毫無疑問的。
十四剛回朝堂,又因為出言不遜而獲罪,太后因此更是焦慮。當我終於想起來去看看明蓴的時候,她竟也在我面前進言,為十四求情。我當時大怒,責她不該隨意出言涉及朝政。
事後聽說,皇后因此而罰她當眾在青石板上跪了一個時辰。
那時的我竟沒有因這個訊息而產生一絲一毫多餘的情緒,再想起來以前,我為同樣的人兒欣喜激動,真是讓人覺得如墜夢中。
只是,再美好迷離的夢境,對我來說也不過是曇花一現。
我本龍生第九子,來做凡間第一人。
世界上美好的情感,令我向往,也曾令我迷惑。然而這些東西,在我冰冷如鐵的意志面前,都如同滾湯沃雪一般地迅速消融。
當初許諾的溫情消失殆盡,我能做的只有保有阿蓴的榮華富貴。雖然諸多妃嬪在我面前數說端嬪的不是,我也從未想過罷黜她的嬪位,更從未削減過她的用度。
好在自幼疼愛明蓴的太后伸出了庇護之手,她令阿蓴協助她撫養福惠,由此常常留在慈寧宮中陪伴太后,哪怕皇后也不能駁回這樣的命令,後宮諸位嬪妃更是隻能對小小的端嬪客氣恭敬。
有的時候回想起來,我也會驚異於我那時冰冷無情的心態,一個人竟會對自己喜歡的人漠不關心到這種程度。
我從不知道阿蓴心裡在想什麼,猝不及防地被我納為妃嬪,她是不是覺得意外和恐慌?被疼愛她的太后用來交換親生兒子的安全,有沒有感到害怕和委屈?而後來,她又是怎麼在孤立無援、又如此年幼的情況下變得堅強、變得冷漠、變得無所畏懼?。
一切恩愛會,無常難得久。
斯言猶在耳中,然而人心易變,還比不上清晨的露水。
雍正六年,命運再次向我露出了猙獰掠奪的一面。
八月,體弱的福惠突然生病,並極快地離開了人世。這個自幼喪母的孩子,和他母妃一樣福薄,八歲的人生幾乎都在生病、吃藥、生病中度過。
從來沒享過一天福。
我令人以親王禮葬下了這可憐的孩子,還沒等我從悲痛中平息過來,太后又因悲傷病倒了。
自我登基以來,太后也多次生病,然而從未像這次一樣來勢洶洶,我心中有不祥的預感。因此對她幾乎是百依百順,甚至都把允禵從府邸中放了出來,讓他禮見太后。
允禵明理了許多,至少,不再在太后面前哭訴我對他的不公。
不得不說,他之前的這種行為讓我對他充滿了鄙視。受盡父母寵愛的小兒子,一輩子也長不大。
我甚至因此聯想到弘曆,熹妃對他也是夠寵愛的,不知道以後會不會出岔子。其實弘晝在這方面倒還好,他母妃對他並不寵溺,但是他那荒唐的性子……。
雖然早在雍正元年就把弘曆的名字放在了正大光明匾後面,也早早向重臣宣告不立太子,但有的時候,難免還是為繼承人的事情而煩心。汗阿瑪是兒子太多,我卻是兒子太少。
一路想著這些沒譜的事,路過慈寧宮後梅園的時候,我看到一個素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