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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部分

健全,他發起了這個家庭。

事實上,直到母親堅持要建好這房子的那一刻,我才明白過來,前兩次建房子,為的不是她或者我的臉面,而是父親的臉面——她想讓父親發起的這個家庭看上去是那麼健全和完整。

這是母親從沒表達過,也不可能說出口的愛情。

在我的堅持下,三伯雖然不理解,但決定尊重這個決定。我知道他其實考慮的是我以後實際要面對的問題,我也實在無法和他解釋清楚這個看上去荒誕的決定——建一座馬上要被拆除的房子。

母親開始奔走,和三伯挑選施工隊,挑選施工日期。最終從神佛那問來的動土的日子,是在一個星期後——那時我已經必須返回北京上班了。

回北京的前一天下午,我帶著母親到銀行提錢。和貧窮纏鬥了這大半輩子了,即使是從銀行提取出來的錢,她還是要坐在那一張張反覆地數。清點完,她把錢摟在胸前,像懷抱著一個新生兒一樣,小心翼翼地往家裡走。

這本應該興奮的時刻,她卻一路的滿腹心事。到了家門口,她終於開了口:“兒子我對不起你,這樣你就不夠錢在北京買房子了吧。”

我只能笑。

又走了幾步路,母親終於鼓起勇氣和我說了另外一個事情:“有個事情我怕你生氣,但我很想你能答應我。老家的房子最重要是門口那塊奠基的石頭,你介意這房子的建造者打的是你父親的名字嗎?”

“我不介意。”我假裝冷靜地說著,心裡為被印證的某些事,又觸動到差點沒忍住眼淚。

“其實我覺得大門還是要放老房子父親做的那對,寫有你們倆名字的對聯。”

然後,我看見那笑容就這麼一點點地在她臉上綻放開,這滿是皺紋的臉突然透出羞澀的容光。我像摸小孩一樣,摸摸母親的頭,心裡想,這可愛的母親啊。

同事的邀約,春節第一天準時上班的人一起吃飯慶祝。那個嘈雜的餐廳,每個人說著春節回家的種種故事:排隊兩天買到的票、回去後的陌生和不習慣、與父母說不上話的失落和隔閡……然後有人提議說,為大家共同的遙遠的故鄉舉杯。

我舉起杯,心裡想著:用盡各種辦法讓自己快樂吧,你們這群無家可歸的孤魂野鬼。

然後獨自慶幸地想,我的母親以及正在修建的那座房子。

我知道,即使那房子終究被拆了,即使我有一段時間裡買不起北京的房子,但我知道,我這一輩子,都有家可回。

殘疾

把包著米的金紙點燃在地上,由兩個堂哥抬著他跨過那簇火苗——據說用這麼個儀式,靈魂就被洗滌乾淨了,噩運和汙穢被阻擋在門外——就這樣,中風出院的父親回到家。時間是晚上的十點。

按照閩南的風俗習慣,裡裡外外的親戚第一時間排著隊前來探望,每個人拎著他們自認為對父親有好處的營養品,說著覺得能幫到父親的話——有的人和他一起回憶當年混江湖的彪炳戰績,有的人再次向他感謝某次落難父親如何幫忙,幾個女親戚一進房門抱著父親就哭。

他倒是超然,對著安慰的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和那些吹牛臭屁的人爭執誰當時的功勞大,對抱著哭的人則著急地罵:“這不回來了,小問題,哭什麼?”

然而他的舌頭癱了一半,很多人聽來,他只是激動地說些笨重的音符,然後看著他笑開那嘴被煙塗黑的牙,大家跟著笑了。

看上去不錯的開始。

折騰到一點多,人潮終於散去,父親這才露出真實、窘迫的樣子。母親和我費力地抬他去上廁所,兩個人如同扛巨大的傢俱進房門一樣,騰挪不及,氣喘吁吁。

母親中間兩次停下來,笑著說,你看他這段時間在醫院如何享的清福,竟然重了許多。而我心裡想的則是,每天需要上多少次廁所,每次都需要這麼折騰。我開始掂量著,即將到來的生活是什麼。

好不容易把父親折騰回床,似乎到了不得不聊天的時間,氣氛卻愈加緊繃。

在父親到泉州、福州住院的這三個月,除了假期的探望,我已經好久沒見父親。當他被堂哥們扛著從車裡出來的時候,我覺得說不出的陌生:手術的需要,頭髮被剪短了,身體像被放掉氣的氣球,均勻地乾癟下去——說不出哪裡瘦了,但就感覺,他被疾病剃掉了整整一圈。

從他回來,到他開始“接待”訪客的那兩個小時,我一直看著這個近乎陌生的父親:他的背似乎被壓彎了,癱瘓的左半舌頭讓他說話含混笨拙,沒說幾句話就喘。我開始搜尋記憶中的那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