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若仍像李從嘉那般柔弱性格,怕早就感到心有餘而力不足,知難而退,謀求一已之安足矣,哪還敢於這種混亂局面出來趟這渾水。
“枉了閒愁,細尋思,自古風流,都曾志未酬;白了青絲,也曾想,孔明呂望,戎馬誓封侯。”李煜一開始就先吟了此詞,這一句躊躇滿志、失意待身,即使不得其志而不失其銳氣,可謂是韓熙載此時的人生寫照,正中了韓熙載的心事。
果然韓熙載聽得臉色動容,傲然之色斂去了幾分,代之以訝然恭敬之神態。
李煜已收先聲奪人之效,故而從容問道:“韓公過而立之年久矣,可是自以為已成就功業了嗎?”
韓熙載一時受寵若驚,道:“安定公此言過矣。這‘韓公’二字,叔言愧不敢受。”叔言是韓熙載的字。
其時李從嘉被封安定郡公,又稱安定郡王,故韓熙載有此稱呼。
李煜因自己是現代人,加之韓熙載比自己年長許多,為父有餘,而且其本身對韓熙載之才幹、遭遇又憐又敬,故這“韓公”二字,可謂發自肺腑,絕非一般王公為籠絡人心而刻意為之的虛偽之言。
盧梓舟和韓熙載都是閱人無數之人,此時聽到李煜對韓熙載如此敬稱,又絕非做作,心誠已至,心中都是暗自折服,僅此二字,其禮賢下士、君王之氣度可進而窺之也。
須知韓熙載雖然頗有盛名,天下卻從沒有人以“韓公”稱之,今日李煜開此先河,一經傳出,日後韓熙載之名聲,將更盛榮也。
韓熙載喟然嘆道:“昔年見安定公時,尚還嗷嗷待哺,及公年長,又是醉情聲色、長詩詞、工書畫、通音律、不聞政事,叔言是以為殿下並無家國大志,今正光來訪,言及天香閣李煜之雄才,淮南無出其右,叔言竊以為傳言誇焉,而後又得正光暗示,李煜即是殿下之化名,叔言震驚,遲疑不能深信,如今見安定公堂堂至此,始知正光所言不差,蓋公前二十年,是韜晦以自守也,非無宏志,叔言拜服。”
李煜於是趁機道:“憑師領鶴去,待我掛冠來。李煜聽聞當年韓公南下之時,途經汝陰,曾對摯友李轂說,江南若用韓公為宰相,韓公必將長驅直入以定中原,李轂則笑而對曰:‘中原若用我為相,取江南如同探囊取物。’,今柴榮果拜李轂為相矣,且不知韓公復有當年之懷抱?”
“憑師領鶴去,待我掛冠來”這兩句是韓熙載《溧水無相寺贈僧》中的詩句,李煜在此和“韓李之答”一併提出,自然是激勵韓熙載心中抱負之意。
韓熙載遺憾道:“非叔言之志移也,實在是世無伯樂,至今所謂的功名,遠不足以慰藉叔言心中之失落,非我所意,非我所求。”
韓熙載當著李煜的面直言“世無伯樂”,即隱含有對烈祖李昪、元宗李璟的不滿,當真是不懼權貴,由此亦可看出,他對李煜已開始坦言相對。
盧梓舟適時道:“今我主公欲建‘龍翔軍’,成立‘龍翔府’,效仿唐太宗成就豐功偉績,不知叔言兄可願隨就?”
李煜懇切道:“誠望韓公為我大唐獻以房杜之策。”房杜指的自然是天策府的房玄齡、杜如晦,李煜以此二人作比,意思已經很明顯,等於允諾了韓熙載,他雖然現在還不能拜韓熙載為宰相,但是他日繼位,必然用他為國之輔宰。
若換了是別人聽了李煜這番話,自然是要自謙一番,但韓熙載是狂傲之人,反笑而念道:“釣巨鰲者,不投取魚之餌;斷長鯨者,非用割雞之刀。是故有經邦治亂之才,可以踐股肱輔弼之位。得之則佐時成績,救萬姓之焦熬;失之則遁世藏名,臥一山之蒼翠。當年孔明臥草廬,昭烈帝不得志,隆中對答,而預演三分天下,劉備有三顧茅廬,安定公則尊我為‘韓公’,蓋世之知遇,莫不過於此也,今韓熙載且效孔明,自請為主公之天下大事姑妄言之。”
李煜一拍几案,瞿然笑道:“如此,大事成矣。”
第六章 韓公熙載(下)
這一晚上,李煜與韓熙載、盧梓舟徹夜商談,至於天明,三人都還是心情激動而沒有倦意。其間,韓熙載又為李煜推薦了中書舍人陳喬和秘書省正字潘佑二人。
李煜仰頭望了望天色,想起譚照,於是隨口問道:“按理說,譚照這個時候,應該早從司徒府過來了,總不會是路上出了什麼意外吧?”
盧梓舟微笑道:“殿下還是先用些早點吧,子遷為人機警,閱歷資深,就算真有事情發生,料來他也能從容應付,殿下無需為他擔心。我倒是奇怪,殿下叫子遷去找周大人,卻又不讓子遷說出自己是為殿下辦事,這又是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