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是好劍,但骨頭也是好骨頭。”文玄舟說,“你方才摳下骨頭碎屑作暗器,如今我也能摳下它們,作為折斷你劍刃的工具。”
遲夜白心頭浮起難言的懊惱和後悔。他疏忽了,這個寨子裡到處都是可以用作武器的東西。
文玄舟左肩受傷似乎很重,他左手捏著劍刃,一直在輕輕發抖。鋒銳的尖端便在遲夜白頸上左右移動,將那處豁口拉得更開。遲夜白一聲不吭,他不知道這是文玄舟控制不住自己的傷勢,還是文玄舟故意的,但顯然不動才是最合適的。
他紋絲不動,文玄舟卻也不敢動。對峙仍在繼續。
片刻沉默後,文玄舟突然開了口。
他的聲音變了,是遲夜白慣常從司馬鳳口中聽到的那種口吻:柔軟、溫和、細緻、耐心,是司馬鳳訊問不難纏的犯人時,最喜歡使用的調調。
“民者,在上所以牧之,趨利如水走下,四方亡擇也。夫珠玉金銀,飢不可食……”
遲夜白一愣。他隱隱知道文玄舟的用意,但心裡已經不由自主接上了下一句:寒不可衣,然而眾貴之者……
文玄舟的聲音卻又一變,已說起另一件事:“武臣到邯鄲,自立為趙王,陳餘為大將軍,張耳、召騷為左右丞相。陳王怒……”
他又停了。
頸上痛楚半分未減,在這沉重的黑暗之中,方才盤桓在遲夜白心頭的恐懼終於越來越明晰。
“獨坐空堂上,誰可與患者?出門臨庸碌,不見行車馬。登高望九州……”文玄舟頓了短暫的一瞬,似在嘆氣,哀切可憐,但語速卻越來越快“將帥皆怯劣軟弱不敢討擊但坐調文書以欺朝廷實殺民百而言一……”
他念誦極快,字與字之間幾乎毫無空隙,黏連得渾然一體。
但遲夜白太熟悉這些字句了,全都是他讀過的,全都是他學過的——有一些甚至是當時文玄舟當做故事一般念給他聽的。
文玄舟顛來倒去地念,突然停了口。
遲夜白胸膛起伏,茫然地等待著他的下一句。
黑暗讓他彷彿回到了幼年時候。
“裴樂天。”伸出一根手指,撫摸著遲夜白的下巴,文玄舟溫和地低聲說,“朱平,童正德,彭程……”
遲夜白心頭一痛,膝下忽然一軟,跪倒在地。他的頸上沒有了能威脅自己性命的武器,面前也沒有文玄舟。
他正跪在那個黑暗房間的過道上。蓮花燈的光芒萬分微弱,離他極遠。無數人影正從書架上緩慢溢位,一一落在他身邊。
他們都是在神鷹營裡死去的孩子,如今在他的記憶裡,一個個復活了。
童正德是第一個,朱平是第二個。遲夜白沒有看過他們的模樣,但卻清晰記得他們各自曾受過的折磨。沉默的小小人影站在書架邊上,站在他身旁,一個個垂頭看著他。
遲夜白沒想到自己竟然會被文玄舟逼進了這裡。往日進入“房間”,他至少都是在一個相對安靜和平和的環境中,卻不是如今這樣。
“司馬。”他慢慢站起,衝著遠處的燈光喊了一聲。
蓮花燈仍在,但他沒有看到司馬鳳。黑暗入侵了大片空間,蓮花燈的光芒十分微弱。
“司馬!”遲夜白吃了一驚,連忙撥開煙霧般的人群,朝著光亮處跑去。過道異常漫長,他跑了幾步,回頭再看,身後的人影如煙似霧,再次凝成了重重人幕。
而在他記憶裡一直只是一團黑影的文玄舟,終於顯出了身形。
他站在孩子們的身影之後,手裡是一根蠟燭。
“遲當家,神鷹策在哪裡?”他溫聲問道。
遲夜白捂著耳朵,深深呼吸:“走開。”
“告訴我神鷹策在哪裡,我就離開。”文玄舟笑道。
“在第三百六十二個架子上。”
“我拿不到,我也看不了。你都記得的,背出來,告訴我。”
他走近遲夜白,遲夜白連連後退。
“為什麼一定要找我?”遲夜白的聲音也顫抖了,無助地大吼,“為什麼是我!”
文玄舟張了張口,聲音迴盪在房間的各個角落:“除了你還有誰?”
“司馬良人……你認識他,你為什麼不直接問他!”
“當日你爹孃查過我的事情,但司馬良人卻是不知道神鷹策的。除了你還能找誰呢遲當家?除了鷹貝舍,江湖上還有那個地方能讓我探知神鷹策?”
遲夜白抿了抿嘴唇。很好,他問出來了:文玄舟不知道傑子樓和田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