憲兵檢視了記錄。記錄顯示房子裡只住著兩名猶太人。他把哈勒維夫婦叫出來,說道:“這個女人說那孩子是她的。是真的嗎?”
“當然是,”莫里斯·哈勒維一邊說,一邊趁著蕾切爾還沒出聲就用力地捏了她的胳膊,“我們只在午後時間替她照顧一下。”憲兵懷疑地看了看莫里斯·哈勒維,又一次檢視了他手上的記錄。“快帶上孩子離開,”他對那婦女呵斥道,“我真想把你關起來,就憑你居然把法國兒童託付給這些骯髒的猶太人。”
兩個月後,莫里斯和蕾切爾夫婦在索比堡集中營遇害。
法國解放後,安妮·瑪麗·德拉克洛瓦帶艾薩克去了一座猶太教堂,對那裡的教士講了當初在埃克斯發生的故事。教士說她可以把孩子交給猶太家庭收養,或是由她自己撫養,二者由她選擇。她把男孩帶回了埃克斯,將他同自己信天主教的孩子們一道養大。1965年,艾薩克·哈勒維在尼米斯娶了個女孩子,名叫黛伯拉,他們回到馬賽,在席爾瓦貝爾大街父母親的舊居里定居下來。三年後他們生下了自己的第一個也是唯一的一個孩子。是個女孩,取名薩拉。
巴黎
米歇爾·杜瓦爾是巴黎最炙手可熱的時尚攝影師。設計師和雜誌編輯尊敬他,因為他的照片氣場強大,熱火的性感頗能吸引眼球。傑奎琳·德拉克羅瓦認為他是頭豬。她知道,他所成就的一切都來自對模特的虐待。她可不願意同他合作。
她下了計程車,走進聖傑克大街的一座公寓樓,米歇爾的工作室就在裡面。有一整個小組的人正等在樓上,化妝師,髮型師,服裝師,紀梵希公司派來的代表。米歇爾站在一架梯子頂端,調整著燈光。他樣子好看,齊肩的頭髮,身材像貓。他穿著黑色的皮褲,拉得很低,箍著他狹窄的髖部和一件鬆鬆垮垮的套頭衫。傑奎琳走進來的時候,他朝她眨眨眼。她微笑著說道:“很高興見到你,米歇爾。”
“我們會拍得很好的,對吧?我有這個感覺。”
“希望如此。”
她進了更衣室,脫了衣服,對著鏡子以專業的冷靜査看著自己的外表。就外表來說,她的美貌驚人:高挑,雙臂雙腿曲線優雅,精緻的腰肢,淡橄欖色的膚色。她的胸部在審美上是完美無瑕的,結實,渾圓,不大不小恰到好處。攝影師一向喜歡她的胸脯。大多數模特都討厭拍睡衣照,然而對傑奎琳卻從來不成問題。她一直以來都片約不斷,檔期總是排不過來。
她的目光從身體轉移到自己臉上。她的頭髮烏黑捲曲,一直披到肩上,一雙黑眼睛,又細又長的鼻子。她的頰骨寬而勻稱,下巴尖,嘴唇飽滿。這是一張絕對天然的臉,沒有經過整容,她很為此自豪。她身子前傾,仔細察看著眼睛周圍的面板。她不喜歡自己看到的東西。其實那還算不上皺紋——只是隱隱約約的細線。這是歲月的痕跡。這已經不是一雙小女孩的眼睛了,是一雙三十三歲女人的眼睛。
你依然美麗,然而面對現實吧,傑奎琳。你不年輕了。
她穿上一件白色的袍子,走進隔壁房間,坐下來。化妝師開始在她的頰上打粉底。傑奎琳看著鏡子裡自己的臉。慢慢地,這張臉變成了另一個她不認識的人。她不知道自己的祖父看到這一幕會作何感想。
他多半會感到羞恥的。
化妝師和髮型師收工後,傑奎琳再次看著鏡子裡的自己。他的祖父、祖母和安妮·瑪麗·德拉克羅瓦——如果不是因為這三個關鍵人物的勇氣,就不會有今天的她了。
看看你變成什麼樣子了——一副精緻的衣架。
她站起來,走回了更衣室。一件無帶的晚裝睡袍,正等著她的試穿。她脫了白袍,穿上晚裝,蓋住了裸露的雙峰。接著她又瞥了一眼鏡子裡的自己。太不像話了。
敲門聲響起。“米歇爾準備好了,等著你呢,德拉克羅瓦小姐。”
“告訴米歇爾我很快就來。”
德拉克羅瓦小姐……
即便過了這麼多年,她還是不習慣:傑奎琳·德拉克羅瓦。是她的經紀人瑪瑟爾·蘭伯特為她改的名字——“薩拉·哈勒維聽起來太……這個……你懂我的意思,親愛的。別逼我非說出口。太粗俗了,不過世界就是這個樣子。”有的時候,一聽到她的法國名字她就會起雞皮疙瘩。當她聽說了自己的祖父母在大戰中的遭遇,她對全體法國人都產生了懷疑和厭惡。每當她看到上了年紀的老頭子,就會琢磨這個人在戰爭中是幹什麼的。他是不是當過居爾或是埃克斯或是別的什麼集中營的看守?他是不是當過憲兵,幫著德國人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