州地處偏遠,路途艱難,歷來鄉試考官都先放這兩省,為的是好讓他們先啟程。
楊度問:“放的何人?”
“貴州的主考放的是李哲明,副主考為劉彭年。雲南主考放的是張星吉,副主考放的是吳慶坻。”
楊度說:“李哲明、張星吉都不曾聽說過,劉彭年、吳慶坻兩人,戊戌年會試時,就聽說他們先年一個放了四川正主考,一個放了河南正主考,都是大省,他們資歷也老,想來這李、張二位,一定是翰苑老前輩了。”
“什麼老前輩,都是戊戌科我的同年。”夏壽田冷笑道,“一個比我大一歲,一個比我小三歲,是翰林院裡最不用功、最無出息的人。”
“這就怪了,他們何以有這樣好的差運?是不是靠山硬得很?”楊度驚異地問。
“他們也沒有很硬的靠山,靠的只是父親大人當年給他們的名字取得好。”
“這與名字有何干?”楊度如墜五里雲霧中,迷惑地望著老朋友陰沉的臉。
“說起來真是荒唐!”夏壽田氣憤地站了起來,“某大老說,明年是老佛爺的七旬萬壽,是個大吉大慶的年份,最先放的主考要應著這個意思。他將翰林院的名單排了出來,挑選了這四個人,組成‘明年吉慶’四個字呈報老佛爺。果然老佛爺歡喜得不得了,立時就賞他一柄鑲金吉祥玉如意。”
楊度將李哲明、劉彭年、張星吉、吳慶坻四人的名字重新唸了一遍,真的組成一句“明年吉慶”的好話來。
“就這樣,劉、吳兩個老頭子便只好委屈做年輕人的副手了。有人對這個大老說,李哲明放貴州正主考已經說不過去了,而張星吉年紀又輕,詩文又最差,放雲南正主考,既引起翰苑譁然,又怕將來誤事,最好換一人。那大老說,換誰呢?再也找不出一個大名裡有‘吉’字的人了。老佛爺已經認可,還能讓她老人家掃興嗎?算了吧,再不行,也是他的命好,告訴翰苑諸公都不要眼紅了。”
掄材大典,乃國家最為重要的事情,卻兒戲如此,令楊度震驚。聯絡到這兩天的反常,兩位老朋友都嘆息不已。會試典禮的衰落,象徵著國勢的衰落;放鄉試考官的荒唐,暴露了國事的荒唐。大清帝國的國運,看來真的是一蹶不振了。
四 八大胡同尋靜竹
看了這場熱鬧後,參加閏五月經濟特科考試計程車子便開始呆在會館裡準備功課。經濟特科只考兩場:正場、複試,每場只考論一篇、策一道。楊度對國家時局有一肚子策論,他不習慣也不屑於泡在會館裡讀死書,況且對朝廷科考也淡然多了,於是常常外出閒逛,晚上則多半在皮庫衚衕夏壽田寓所裡談天說地。在京城,除夏壽田這個多年摯友外,楊度心裡還惦念著一個人,那就是五年前邂逅江亭的姑娘靜竹。
說來也怪,二十八歲的楊度自從成年以來,接觸到的漂亮而又有才情的女子也不少,但沒有幾個能引起他的眷戀,而那個穿著一身綠色衣服操著帶吳音的京腔的少女靜竹,僅僅只和他有過一兩天的短暫交談,便偏偏在他的腦中刻下了十分清晰而美好的印象。這個印象五年來不時地浮現在他的腦海中,甚至在異國他鄉的歲月,他也常常想起過她。“我看重的是詞,不是榜眼”,這句話,千百次地在他的耳邊嗡嗡作響。這次從日本回來,做媒的不少,但他的興趣都不大,要追尋心靈深處的原因,便是因為有這樣一個倩影常常出現的緣故。離家前夕,他把當年靜竹送他的拜磚放進隨身帶的書箱裡,暗自作好了打算,一定要藉此機會找到她。
當然,五年過去了,猶如杜牧說的“綠樹成蔭子滿枝”,當年的少女或許早已成了牽兒抱女的少婦,但無論如何,楊度想見見她,跟她說幾句話。名花即使有主,他也願再睹一次芳顏,聊以慰藉那種理不順說不清、混合著種種情感、雜糅了各色意念的心思。可是,偌大一個京城,上百萬人口,九市百街,數千個衚衕,當初又並不知她住在哪裡、操何種職業,甚至連她的姓都不知道,冠蓋京華,茫茫人海,要尋找一個這樣身份低微的弱女子,五年前都無法實現,五年後更從何處著手呢?
楊度記得,靜竹對他說過,她是隨教她彈琴的師傅來江亭玩的,她是蘇州人,來京師三年了。自己當時聽了這話後就沒有再問下去了,心裡想到這個女子一定沉淪下層。行,這就是線索!楊度想,靜竹很可能是戲班子裡的。
當時北京內城禁止演戲,戲院多半在正陽門外的中城。有幾句巡城口號,道是:“東城布帛菽粟,西城牛馬柴炭,南城禽魚花鳥,北城衣冠盜賊,中城珠玉錦繡。”“珠玉錦繡”指的就是大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