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這麼大的雨,您還進城到我家來,不敢當。」
王闓運進得門來,向胡三爹介紹:「這是我的學生,楊度楊皙子。」
楊度有禮貌地鞠了一躬:「胡三爹,久仰久仰。」
胡三爹說:「皙子先生客氣了,我一個糟老頭子,哪裡值得久仰。」說罷,將王闓運師生帶進屋裡。
屋子很矮,只有一扇小窗戶,本來光線就不好,再加上外面下雨,更顯黑暗。王闓運說:「點盞燈吧,你是夜貓子,習慣了,我可不行。」
胡三爹答應一聲,打起麻石頭,把紙捻點燃,然後再點起一盞小小的豆油燈。藉著燈光,楊度看清了,原來屋子裡簡陋得出奇:一張黑不黑白不白的舊桌子,其中一隻腳斷了半截,用幾塊破磚頭墊著,五六塊木板架在兩條長凳上,上面鋪著一張舊草蓆,就成了床。只有一條方凳,胡三爹讓王闓運坐在上面,自己坐在桌子邊的一箇舊木箱上。楊度沒有地方坐,便坐在木板床上。胡三爹張羅著要燒開水,又說要上街去買麻花麻丸,都被王闓運制止了。寒暄幾句後,王闓運說:「你把我召來做什麼呀,害得我心思費盡想不出。」
胡三爹嘿嘿笑了兩聲,說:「我請您來看一部書稿。」
「書稿?你寫的?」王闓運頗覺意外。
胡三爹搖搖頭,說:「不是我寫的,是我先祖寫的一部關於吳三桂起事的秘史,胡家代代相傳。我無兒無女,眼看活不了幾天,你是大學問家,我想趁著在生時託付給你,求你代我胡家儲存。倘若今後遇有機會,能付之梨棗,得以在世上流播,那我將卸環結草以報。」
「你還藏著這樣一件寶貝。」王闓運大為興奮,發起感嘆來,「吳三桂建的大周朝,歷時只有三四年,而這幾年實際上也只是在重兵壓境和逃亡途中度過,談不上一個真正的王朝。歷史從來是勝利者的歷史,失敗而又短暫的王朝是沒有自己的歷史可言的。所以人們一提起秦朝來,只有壞的,沒有好的,就是因為秦朝前前後後不過十五年,還沒來得及為自己評功擺好便亡了。漢朝人為秦朝修史,哪有好話說?吳三桂的命運連嬴政也不如,真個是席不暇暖。我想,吳三桂其實也是個人物,不然也不會成就一番那樣大的事業。但可惜,關於他的史料太少了。永曆帝的事情多虧了王船山有本《永曆實錄》,還可供今人參考,吳三桂比永曆帝重要多了,卻沒有一本記載他的信史,我一直在遺憾。你家有這樣一本書稿,可真是大周朝的大忠臣。」
王闓運的感嘆,讓胡三爹聽了感激不已。他站起身說:「我這就帶你去取。」
「這麼重要的書稿你不藏在自己的家裡,又放在哪裡呢?」王闓運邊說邊站起,楊度也離開木板床。
「王夫子,您看我這破屋子還藏得書嗎?又潮溼又多老鼠,我放在馬王廟的塗道士那裡。塗道士是我幾十年的棋友了。」
胡三爹領著他們師生倆走出屋子,也不鎖門,穿街串巷,向馬王廟走去。馬王廟是祭祀唐末楚國的開創者馬殷的廟宇,離錢局巷不遠,很快便到了。馬王廟不大,殿堂破落,瓦縫生草,一副衰微的氣象。到了廟門前,忽聽得裡面傳出一陣板胡聲來,那聲調高亢淒厲,楊度聽來像是湘中一帶的花鼓變調。轉瞬間板胡聲停了,代之以老年男子渾濁蒼啞的歌聲。胡三爹笑著說:「塗道士又在發酒瘋了。」說罷就要去敲門,王闓運搖了搖手。大家停立廟門外,聽裡面唱道:
長鯨吸海波瀾枯,神龍徒宅移其珠。
大千腥垢天淨區,人天隕泣宗社蕪。
昭陵魏侯烈丈夫,古之任俠今則無。
赤手欲將天柱扶,龍泉三尺隨手俱。
酒酣看劍長嘆籲,國仇哪忍忘須臾。
青天朗朗明月孤,行矣努力莫踟躕。
殲除毒虺斬平狐,妖魅閃屍伏其辜。
血腥盪滌劍不汙,成功皈為祖師徒。
老道倚於草團蒲。
歌聲戛然而止。
「好一個血性漢子!」王闓運讚道。
「這老鬼一定是喝醉了,又在這裡吵得四鄰不安。」胡三爹用力捶門,喊,「塗瘋子,快開門!」
「去你孃的,老子歌還沒唱完哩!」裡面傳來一句粗野的回話,板胡又扯了兩下,看樣子那人又要唱了。
「快開門,快開門,你胡三老哥來了!」胡三爹似被激怒,用力捶打,震得門上的陳漆都掉了下來。
「來啦,來啦,你胡三老哥又不是當今的皇太后,神氣個屌!」說著門呀的一聲開了,面前站著的竟是一個滿臉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