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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朝覆沒,皇家禁苑自然也不再是禁區了。這兩年有些遺老新貴便在這裡佔地起屋,作為休養之所。袁克定早就看中了這塊寶地,他花重金建起了一座精緻的別墅。他的別墅院落裡除花木山石外,最為別緻的就是一所西洋式的浴池。浴池建在室內,長有十丈,寬為五丈,全用進口磨磚砌成。南頭將溫泉水引進,北頭將水放出,一天到晚水是流動的,既控制在一個溫度上,又幹乾淨淨。
浴池旁邊放著各種款式的皮沙發和躺椅,茶几上擺著各式洋酒、咖啡和綠茶等飲料。袁克定常常帶著他所喜歡的人來這裡沐浴,浴後則躺著飲酒聊天。
袁克定有一妻二妾。夫人乃有名的金石學家、曾做過湖南巡撫的吳大澂的女兒。二妾也長得漂亮。但袁克定並不太貪女色,而另有癖好。他患的是斷袖癖。斷袖風歷代都有,到了晚清官場此風特熾。許多官宦人家都養著面目皎好的男童,在家寸步不離,外出則跟隨一旁。尤其是戲班子那些演技又高長相又好的伶童更受垂青,或出高價買之置於室,或常招之飲於堂。跟隨在袁克定身旁的茂順便是他從三喜班裡買來的寵伶,而小湯山溫泉則是他和京師寵伶們飲酒作樂之處。這位袁大公子固然有斷袖之癖,然則他的最大癖好尚不在此,而是在權位上。
袁克定從小跟在父親的身邊長大。當年袁世凱到朝鮮後很快發跡,他信守諾言,把沈氏從上海妓院贖出接到漢城。沈氏不能生育,袁世凱則派人去項城老家接克定來朝鮮。於氏知丈夫不愛她,抵死不肯放克定。經袁氏本家又是開導又是威脅,才不得已忍痛放兒子遠去。袁世凱本想要克定認沈氏為嗣母。但年僅四歲的克定卻很懂事,牢記母親的教導,只叫沈氏為姨娘,絕口不叫母親。沈氏灰了心。袁世凱於失望中看出兒子重血緣的天性和執拗的脾氣,他倒很欣賞兒子這兩個特點,遂不再強迫兒子認沈氏為母,並著意加以培植。克定一直在朝鮮長到十六歲才隨父回國,以後跟著父親輾轉濟南、保定、天津各地,也沒有去應試,只是後來掛了個農工商部右丞的虛職。這兩年來,連這個空銜也不要了。多少年來,袁克定基本上充當父親貼心幫手的角色。年年月月官場的薰陶,尤其是親歷父親罷而復起的政治風波後,袁克定深知“權位”二字的重要。對此中三昧,他遠比一般人咀嚼得深透。
自從父親做了民國的大總統後,袁克定的身份更加不同了。“大總統”這個稱呼,對於絕大部分中國人來說很陌生,他們叫不順口聽不習慣,叫得順聽得慣的還是傳了兩千年的“皇上”。萬民之上的統治者,薄海之內的第一人,不就是皇上嗎,叫什麼大總統呢?尤其是稱呼袁克定,更加為難。仍舊叫大公子嗎,似乎不能突出天下第一大公子的地位;總統之子,外國又沒有什麼特殊的稱謂傳進來,於是不少人乾脆沿襲舊時的稱呼,叫他太子。
袁克定初時還有點不好意思,聽久了也就自然了。但袁克定知道,他其實並不是太子。這中間最大的區別是,太子為法定的繼位人,根據民國的憲法,他不是。倘若哪天他的老子死了,不僅他們全家得搬出,中南海,他本身所享有的一切特權也會失去,就連父親幾十年來一手培植出來的北洋將領都不會買他的賬。有兩件事很令袁克定氣沮。
徐世昌從青島來北京不久,袁世凱在總統府居仁堂設家宴為之洗塵。席上,袁命兒子給徐把盞敬酒。大概是蟄居多年重登政壇心情特別興奮,也可能是多喝了兩杯有幾分醉意,當袁克定再次為他斟酒時,他拉著袁克定的衣袖說:“克定呀,想不到一晃三十多年,你也是快四十的人了。”
袁克定說:“是呀,過兩年就四十歲了。”
徐世昌說:“難怪我不能不老,當年那個穿開檔褲尿了我一身的小傢伙也快四十了!”
說罷哈哈大笑,袁世凱在一旁也樂得大笑,弄得袁克定臉紅紅的,很不好意思。
笑完後,徐世昌又說:“那年你還不到三歲,吃飯時站在我旁邊。我說克定呀,你給伯伯磕個響頭,伯伯給你一個蝦肉丸子吃。話剛說完,你就趴在地上磕了一個大響頭。我說乖孩子真聽話,馬上夾一個丸子給你,一個大丸子把小嘴塞得鼓囊囊的。還記得嗎?”
這幾句話說得袁克定愈加難為情,忙說:“不記得了,不記得了!”
“不記得了?”徐世昌搖搖頭說,“來,老伯告訴你。當初你是這樣跪著的。”
看著袁克定呆呆地站著,沒有任何表示,徐世昌急道:“快呀,快跪下來呀,老伯好指點呀!”
袁克定仍站著不動。他已經是快四十歲的人人尊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