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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瑜看著對面,檀頭水寨的夏三茂夏當家來了,六角寨的成禮成當家來了,李、王、劉牛頭島上的三位莊主也來了,而坐在席尾的那個頭扎紅巾的男裝美人——象山寨的陳家大娘,沒想到她也親自到了。
這位閨名繡孃的高挑美女,趙瑜記憶極深。四年前,象山寨陳大當家故世,蔡禾曾帶著他前去弔唁。當時寨中群龍無首,各個頭領互不相讓,幾乎要當著外人的面火併起來。那時陳繡娘不過十五六——也就趙瑜現在的歲數,她一言不發,提起兩把短劍連殺了四個要做反的小頭領,鮮紅的血液濺在素白的孝衣上,如桃花般豔麗。看著陳大當家的靈柩前,幾百名積年悍匪齊齊向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女孩拜倒,蔡禾嘖嘖讚歎,連聲稱她是奇女子。若非後來她自誓不嫁,蔡禾還有為趙瑾向她提親的打算。
這陳家娘子向來自恃甚高,對人從不服半點軟,否則也無法在一群殺氣騰騰的粗漢中立足。連她也到了,可見官軍物件山諸寨的壓力有多大。
在這些人的上首一席,鄭家的特使——鄭廣傲然獨坐。不過神色間,卻不及前次那般從容。
對於鄭家,趙瑜報著一絲同情。鄭家如要落草,將直面大宋南方沿海諸路中最為精銳的泉、福二州水軍。而且,除了官家水軍,以刺桐港【注2】的實力,只要市舶司一聲令下,三百艘大型海舶頃刻可集。興化軍【注3】夾在福、泉二州之間,在這裡公開做海盜,不但要做好隨時被官軍殺上門來的準備,還要提防海商們的聯合絞殺。
他家願與浪港結親,當是為了藉助浪港寨的實力,和其在海上的威望,來保證落草後的安全。但鄭九應該沒想到,浪港寨並不滿足於劫掠海上,偶爾跟官軍打上幾仗,而是公然扯旗造反,殺官奪城。這心目中的助力已不再是助力,而是將鄭家拖入深淵的噩夢。
不過現在反悔也遲了,趙鄭兩家結親的訊息已傳遍海上。就算退親,官府也不會放過他的。能把鄭家逼著落草,對手的實力絕對不弱,現在又有了這麼好的藉口,鄭家是走投無路。
象山、鄭家,這些外人各有心事,除了給趙櫓敬酒時會站起來說上兩句,多半時候都低頭喝著悶酒。可浪港寨中之人卻也一般的緊閉著嘴,悶聲灌酒。他們時不時地偷眼瞧著上首,立刻就又把視線收回來,裝模作樣的端起碗低頭喝兩口。過一會兒,就又把前次的動作重複一遍。鬼鬼祟祟的,極惹人厭。他們這麼做,卻不是因為趙櫓,而是趙櫓身邊陪酒談笑的那位——章渝。
殺官造反,尋常之事,海盜們沒人會在乎。但把進士當手下使喚,那就是另一回事了。地上進士、天上奎星,只有天子,上應天命,下撫黎民,方能讓這些天上的星宿出力賣命,除此之外,誰還有資格?但現在這章知縣分明就是入了夥的樣子,哪能不使得人驚懼。
‘是自暴自棄還是瘋了?’趙瑜也想不通,‘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注1:盂蘭盆節,也稱中元節、鬼節。是佛教的重要節日。中國自南朝起便相沿成俗。只可惜現在只在日本流傳,國內倒少見了。
注2:泉州自宋時起便遍植刺桐,至元為盛,所以番商皆稱其為刺桐城。而泉州港也被稱為刺桐港。
注3:莆田縣隸屬興化軍。
第二十七章 野心(下)
“爹爹!爹爹!”宴後,趙瑜緊追著趙櫓進了後堂,章渝的事必須要問個明白。
“哦,是二哥兒啊……”趙櫓醉醺醺的回過頭來,道:“你送的壽禮,爹爹看過了。好得很,好得很!爹爹我歡喜得緊吶!”他哈哈大笑,心情極是暢快。他當了幾十年海盜頭子,只有今天,最為開心。只不過殺敗了幾萬官軍,使喚著一個進士,原本一起呼么喝六的老兄弟便都變得恭恭順順,大氣也不敢出,如果能當上皇帝,不知又該如何痛快。
“是啊,是啊!”陪在一旁的章渝笑得極為諂媚,“如此大的戰船確是少見,就算福建路恐怕也沒有幾艘!”
趙櫓呵呵笑著:“章先生你不知,主持修造這艘船的可是當年打造神舟的馬大工的兒子!當爹的有本事,兒子當然也不會差!”
章渝愣了一下,繼而連連點頭:“啊……啊!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家學淵源,果然名不虛傳!”
“爹爹!”趙瑜叫道,他可不是來聽醉漢胡扯的,他瞪了一眼章渝,原任知縣很識趣地退到一邊。趙瑜湊近趙櫓,壓低聲音問道:“為何他會在這裡?”
聲音在趙瑜身後響起:“為何章先生不能在這裡!”趙瑜回頭一看,卻是趙瑾。他把至善送去安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