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邁克里斯的面前,他把綠色遮陽布的一邊瀟灑地拋在肩後。
坐在壁爐前的是奧斯邦,他以前是醫學院的學生,現在是“無產階級未來組織”宣傳材料的主要寫手。奧斯邦伸了伸腿,把靴子底對著壁爐,讓自己的腳底烤得暖曖的。他頂著一頭濃密的黃色捲髮,臉色紅潤,還有一些雀斑,扁平的鼻子,突出的嘴巴,顴骨高高,一雙杏眼,穿著灰色絨布襯衫,打著黑色的絲綢領帶,外面是一件嗶嘰大衣。奧斯邦把頭靠在椅子上,整個喉結都暴露出來。他對著長木管一頭的菸嘴深吸了一口,仰頭對著天花板把煙吐了出去。
邁克里斯依然沉浸在個人世界之中。監獄生活讓他有了避世的想法,而且這種想法不斷增強。他和自己對話,不管周圍的聽眾願不願意聽,認不認同。他根本感覺不到他們的存在。收押他的監獄建在河邊,非常寂靜,就像墳場一樣,埋葬著那些被社會拋棄的人。在那種鬼地方待了十多年,邁克里斯早已習慣了自言自語。
邁克里斯不適合參與討論。這並不是因為他的立場不夠堅定,別人三兩句話就會動搖他的想法,而是因為他一聽到別人的聲音就會感到不安,影響他正常思考。他在監獄裡的時候,腦海裡只有他一個人的聲音。他沒有聽過別人的想法,自己的想法也沒有被別人點評過、議論過、贊成過或否定過。他早已習慣了這樣。
現在,沒有人打斷邁克里斯,他又陳述了一遍自己的看法。他覺得這一切都像是上帝對他的神諭一般無法拒絕:透過塵世的紛擾發現命運的真諦;社會的經濟狀況成就了歷史,也為未來做好鋪墊;歷史和思想的起源是如何指引人類思維的發展,以及人類衝動行事的原因等等。
奧斯邦突然一聲大笑,打斷了邁克里斯的長篇大論,邁克里斯還沉浸在剛才演講的意象當中,顯然還沒有回過神來。他眨了眨眼睛,好像在收回自己發散的思緒一樣。沒有人講話,只是一陣寂靜。房間的桌子上放著兩盞煤氣燈,壁爐裡的火也燒得正旺,維羅克商店後面的這間客廳變得過於暖和。維羅克費力地從沙發上起來,開啟通向廚房的門,讓客廳通通氣。史蒂夫正乖乖地坐在廚房裡的松木桌子旁,全神貫注地在畫圓圈,一個圓圈接著一個圓圈,有同心的,也有相交的,還有亂成一閉的,就像是混沌的宇宙一樣。史蒂夫沒有抬頭,他十分專注,背部一動一動的,細細的脖頸好像隨時都會斷了一樣。
維羅克看到史蒂夫後有些不滿,嘀咕了兩句後又坐回沙發去了。亞歷山大·奧斯邦站了起來。房間的屋頂本來就低,穿著露線的嗶嘰套裝的他顯得更加高大。坐得久了,奧斯邦覺得肌肉都有些僵硬了。他走到廚房,看看史蒂夫在忙活什麼。一會兒,他走回來,神秘兮兮地說:“多棒,多有特點,太典型了。”
“什麼太棒了?”維羅克詢問道。奧斯邦朝廚房瞥了瞥,一幅盛氣凌人又漫不經心的樣子,解釋道:“他畫的那些玩意不正表明他是個精神病患者嗎?”
“你把那孩子叫精神病,是嗎?”維羅克咕噥著說。
社會黨人亞歷山大·奧斯邦,外號醫生,雖然曾在醫學院學習,卻沒有拿到學位。後來,他曾在工人的一些協會里做過演講,主要是關於社會衛生方面的問題。他還在一個廉價的手冊上發表了一篇半醫學的研究,叫做《中產階級的腐蝕性劣習》,後來那個手冊也被警察查封了。他還是國際紅色委員會的特別代表。這個委員會神神秘秘的,奧斯邦、雲德、邁克里斯都負責這個委員會的宣傳工作。他難以罝信地看看維羅克,就像一位科學家一竅不通的凡夫俗子一樣。
“從科學上來講,他就是個精神病,很典型的精神病。你只要看看他的耳垂就能知道。你要是讀過龍勃羅梭的話……”
維羅克悶悶不樂,整個人都是癱在沙發上的,他一直盯著自己衣服上的那排扣子看,但他剛才突然臉紅了。最近,只要聽到“科學”,或者任何和它相關的詞(其實“科學”這個詞本來並沒有什麼冒犯之處,意思也有很多),維羅克就會想到弗拉基米爾,這讓維羅克覺得十分不快,彷彿弗拉基米爾的形象被植入了維羅克的大腦一樣。這種現象也是科學的一種吧。可是,這種經歷讓維羅克十分的恐懼和氣惱,他現在就想罵人。可他什麼也沒說。反倒是卡爾·雲德覺得奧斯邦的話不中聽。
“龍勃羅梭就是個傻瓜。”雲德一字一頓地說。
奧斯邦瞪大眼睛看著他。
“你沒見過像龍勃羅梭這樣的傻瓜嗎?他認為關押在監獄的人就是罪犯。說得倒是簡單。他怎麼看那些把人關在監獄裡的人呢?被關在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