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見江九同她低語,不似平日嬉笑打鬧,我雖心有疑惑卻也未道破。
這日天色好,便將夏依依抱到窗邊躺椅上,替她蓋了薄衾,又倒了杯清茶。
她伸手接過,抬頭對我笑了笑,面容尚有些慘白。茶水熱氣輕輕飄起,又緩緩散開。我坐了她身旁圓凳,望了她出神。
她卻又笑了,淡淡開口:“我從來覺得有些事,該來便來了,總能坦然接受,未曾想如今卻怕了。”
我有些疑惑,看了她,卻也輕握了她的手,觸感微涼,骨節卻有些突出,似是比前些日子又瘦了些。
她又緩緩道:“我自幼體弱,於碧落山靜養確是真,其時便請了許多名醫,最有自信的也不過只能以藥調理,續我性命至雙十年華。如今我卻早過了雙十年紀,也不知是好是壞。”
我亦笑了:“上天有好生之德,總不是平白說的。”
她卻搖了搖頭:“我練得武功,乃是西域所傳秘術,體質雖有所增強,卻極損根骨,能活到現在,已是上天庇佑了。”
我一時語塞,似乎明白了江九的欲言又止,心事重重。
夏依依只頓了頓,繼續道:“如今病發愈發頻繁,我亦不知還能撐上多久。這盤囊括四海的棋局,我還未下,其實便已輸了。只是私心尚想掙扎一番,至少要保住齊室血脈。”
我明白她的顧慮。我見過齊世子方泯,為人儒雅風度翩翩,可為治世明君,只現如今,卻是亂世,他之才能便連能否保國尚是未知,何況要其開疆破土。其餘皇子之才尚不及方泯,夏依依幼弟方恕或堪為大任,只是如今也不過年方六七。齊國朝臣倚老賣老之人不在少數,若無夏依依震懾,齊室極可能為他人顛覆。
她忽而抽了手,反輕撫了我面龐,面容柔和,嘴角亦帶著笑:“你瞧,我早說我從不欺你。”
我卻覺得她的笑容竟是如此刺目,便有淚水盈了眼眶,可仍是笑了,點點頭,於他人,她或是世上冷血之人,不知揹負多少人性命,於我,她卻是再溫柔不過的人。
“阿梓,待此間事了,我便隨你去關外草原,牛羊遍野,旅居可好?”她眼中閃爍著悅動神采,便連語氣也是愉悅。
我終究忍不住,淚水滑下,濡溼了她指尖,可仍扯了個微笑,輕捉了她撫在我面上的手,緩緩道:“我等你。”
她終歸還是有些怕了,否則自信如她,便不會就此讓我離開。
我自知在她身邊也是拖累,便是再三不捨,亦無法。
尚記得那日我同江九夏依依三人策馬至城外。夏依依身子已大好,面色亦紅潤了些,笑意滿面。
我心中明白或許此一別再見不到,可也輕執了她手,靜靜看了她。她卻倏忽在我面頰印下一吻,在我耳邊柔聲道:“再會。”
手中溫度抽離去,我的馬亦躍出丈餘。我知曉她尚笑看了我背影。挺拔的身姿,一件洗的有些發白的藍色長衫,簡單束起的青絲隨馬兒顛簸輕揚。
可我卻不敢回頭,我怕這一回頭,我便再捨不得離去。終究將心中不捨化作一抹微笑掛了嘴角,天長水闊,終會再見。
或許我不信所謂天意緣分,我卻信她。
江九問了我想要去哪兒,我沉默良久,搖了搖頭。
她卻忽而笑了:“我此間事雖已了,可她身旁自有蘇漠相護,你不必掛懷。”
我看了她,亦淡淡笑了,只略有些苦澀。
她自知我心中如何想,便也只輕嘆一聲,揚鞭策馬,帶我向淮安去。
江九在淮安開了家菜館。只是尋常菜館殺豬宰羊,她的菜館有時卻要宰人。
不過像江九這樣好吃又會吃的人,倒也僱了個南方的廚子,菜燒的極好。
我同江九便在此安頓下來。江九將一併事務交與了手下人,自己日日樂得清閒。
菜館設在鬧市,門市熱鬧非凡,可喜的是後院極大且幽靜。江九與我時常在此喝酒談天。我心中掛懷夏依依身體,江九亦時常告知我些她近況,知其無恙,我方才放下心來。
這日喝酒時,我問了江九:“你將來如何打算?”
她輕輕笑了,不似平日嬉笑,反到顯些安然神色:“天下之大,自然要去走走。”
我亦笑道:“還以為你已厭了漂泊。”
她搖搖頭:“我是厭了身不由己的漂泊。”
我明白江九從來喜歡些什麼,便做些什麼,她願創立刺客樓,心願讓刺客樓名冠天下,她便如此做了。如今她全身而退,無非是因她又想做些別的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