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師兄想問什麼?”隱之斂了笑,問際之道,“是想問我為什麼偷著離開,還是想問是不是我偷的錢?”
際之從來認為他的幾個師弟師妹都是沒心沒肺的小孩兒,隱之雖然年紀不小,但整日跟許念混在一起,際之心裡總覺得他們都是沒長大的孩子,整日只知道嘻嘻哈哈,心裡從來不裝事兒,高興生氣一眼就能看出來。
可是現在,隱之突然瞪著一雙幽深的眼望向他,他心裡忽的一突,這樣憤怒、痛苦、諷刺、倔強的眼神,從沒有在隱之身上出現過,此刻的隱之就像是撕破了一層天真偽善的面具,露出裡面血淋淋的骨肉。
他忽的覺得心疼,或許隱之真的有什麼難言之隱:“隱之,有什麼難處告訴師兄,師兄可以幫你,是你爹的事兒……”
“我爹?”隱之望著際之的眼神變得十分玩味,有那麼一瞬間際之甚至覺得他的眼裡是露出了殺意,隱之偏過頭冷冷道:“我爹早死了。”
際之卻以為他在賭氣,忙掰過他的肩:“胡說,我明明見到信裡……”
“嘭”一聲,馬廄的門被推開,方才離開過的幾人去而復返,際之忙把話咽回去,訕訕地收回手。一人卻忽的曲手成爪,帶起一股厲風,徑直襲向際之。
西南城郊,破敗的客棧,無人的後院,濡溼的空氣和永遠灰霾的天空,際之揚起一個苦澀而又釋然的笑,他想起師父把他帶回來的那年,又想隱之,念之和惠之,甚至還想起王平安那個倒黴孩子。一張張臉從他面前飛快地劃過,最後停留在惠之傷心欲絕的面孔上。
別追著我了,他想,你年紀還小呢。
惠之向他伸手,他搖搖頭,又想道:我不跟你走了,你快回去好好練功,別再惹師父和你師姐生氣了。
惠之只是搖著頭哭,際之拍拍她的腦袋,露出他慣有的家長式微笑,心裡默唸道:你們保重,大師兄先走一步啦。
他看見惠之的臉消失在視線盡頭,四周再沒有聲音,一切迴歸灰霾,消失在永不放晴的天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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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發吧!”隱之衝屋裡吃飯的幾人招招手,“大師兄先去探路了,咱們在城門口等他,午時沒等到咱們就先進城。”
許念探頭出去看了看:“真的?你們怎麼這麼久,我正要去看看呢。”
隱之一手牽著三匹馬,站在門口:“快走吧,聽說恭州最近很亂,開關城門的時間都限了,咱們早點去,以防萬一。”
“也好,”許念接過他手裡的韁繩,遞給眼巴巴望著的邢千憫,“咱們先走,在城門等大師兄。”
屋外又下起小雨,幾騎絕塵而去,濺起的水花滲入土中,不見蹤影。
☆、□□
離恭州還有五里的時候,幾人便停下歇腳,不為別的,南邊和東邊兩條進城的路封了,連著城外的幾座荒山,都有重兵把守。
寶藏一事也不知是誰放出的訊息,蜂擁而至的人像螞蟥一樣,撲都撲不滅,絕刀門想獨吞是不可能了,吳葉樸只能退一步,搭上了恭州的都督,派兵封了山,強力鎮壓這些為非作歹的江湖人,當然,絕刀門同外面那些嗚嗚喳喳的“江湖人”是有本質區別的,他們的通達朝廷,涉及鹽鐵,不是什麼門什麼派能比的。
說是封山,誰知道到底封沒封呢?起碼山裡的村民十有□□都換成了絕刀門的人,夜裡他們便把財物一批批秘密運出。吳葉樸心裡一直憋屈著,本來退讓就已經突破了他的底線,那個都督白撿便宜不說,還一個勁兒地蹬鼻子上臉,今日不準進山,後日又把人扣下,本來三七分已經是委屈絕刀門了,照現在這樣,那個狗屁的都督拿了九分都不止。
若不是為了保全絕刀門,吳葉樸死也做不出這等喪權辱國的事兒來。已經吃進嘴裡的東西,再要吐出來,不管是誰都不會如意,何況是吳葉樸這樣的心氣極高又唯利是圖的人。
雖然一時忍下,但時間越長,他心中的怨恨便越深越濃,終有一日會像毒瘤一般噴薄而出。他人生最大的成就將永遠伴隨著人生最大的敗筆,如鯁在喉。
而被官兵堵住的許念幾人,此時正在一間破廟裡避雨,擠在破廟裡的人還不少,一般準備打道回府,另一半準備異想天開地結夥硬闖。
“我們用不用給際之師兄留個信兒?”邢千憫問道。
“沒法留。”許念嘆道,熒光的東西用不上,周圍荒山野嶺,又沒有什麼人能託話,按說大師兄比他們都先到,應當知道此路不通,早就該回來告訴他們了,結果在破廟裡轉了幾圈兒,根本沒有際之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