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索了回去,生生鉤掉了琴太微的名字。
楊楝聽見田知惠如此這般說來,真是既駭且笑。
自從七夕那晚被拒,他連著好幾日不再去虛白室。偶爾獨自登天籟閣讀書,走過長廊時朝院子裡張望幾眼,見她或是在逗貓喂鳥,或是在讀書練字,一派從容嫻靜,像是什麼都沒發生過。他反倒疑心是不是自己太小氣了。
如今出了這樁事,總該親自去她那裡說明一番。細想起來,竟有十幾日沒和她說過話,也不是不惦念的。
然而琴太微偏生不在房中,連諄諄、繩繩兩個小宮女也失了蹤跡,守門的內官說她們到後山上去看廣寒殿了。她自從得了他的許可便像只野貓一樣到處亂跑,今日登山,明日遊園,天下竟有這樣沒心沒肺的人。他又有些生氣起來。她的臥房空無一人,初秋的日光在菱花鏡中搖晃成片片碎金子,照得人眼中心上全是慵懶意味。他決意和衣假寐一會兒,等她回來再說。
枕上有一股淡淡的甜香,是他從前睡在這裡時從未聞到過的,大約是發澤的氣息。他聞著有些心神不定,一把推到旁邊,不意枕中掉了一卷書出來。
想到她也有躺在床上讀書的習慣,他暗暗微笑,隨手將那捲書拾起來翻了翻。
這卷手抄冊子並未註明作者,但那熟悉的筆跡令他驟然坐起,全身的血液都湧到了頭腦裡,一時間渾身冷得發抖。他深吸一口氣,快速地將冊子翻查了一遍。
這本筆記起首的日子似乎非常久遠,而最末的日子是神錫元年二月。看到這個日期,他高懸的心才慢慢放了下來。那個時候,一切噩夢還未開始……至少他自己還是無辜的。
小風拂過窗紗,微微生涼,他才發覺片刻之間,一身冷汗已將中衣溼透了。
書頁中忽然飄出一張短箋。
沒有具名,一行精緻的小楷寫著:“此姑父舊年筆記,向為祖母留藏,今歸原主。望妹善自珍重,切切。”
他恍惚想著謝迤邐的筆跡,似乎不是這樣的,此人用筆端方拘謹。出了一回神,才記起這世上還有一個人可以叫她“妹妹”的。
他漸漸都記起來了。鄭半山曾說過,熙寧公主給她訂過親,也說過當初她在皇史宬是怎樣偷偷傳遞訊息……這些事情他全都知道,卻從未好好聯想起來,這是不是很可笑呢?
七夕那晚,她用鳳仙花汁寫的字,原來不是仙(僊)而是遷(遷)。
腦中的圖景逐漸清明,而眼前卻似乎什麼都看不見了,院中的秋陽變成了濛濛白霜。他心煩意亂地翻著冊子,眼中的字跡全都扭成一片,看不出子醜寅卯。一忽兒又變成了謝遷那瘦骨支離白衣翩躚的身影。他心中發出一陣陣冷笑。
他將短箋夾回原處,又把冊子藏回枕函裡,悄無聲息地離開了虛白室。
楊楝回到清馥殿,待要獨自清靜片刻,偏偏看見琴太微帶著兩個小宮人立在抱廈裡,已是候了他許久。他略站了一站,只說了“等著”兩個字,便拂袖走開。琴太微見他神色不豫,只道還是七夕那場官司,只得低了頭繼續等。但見那人一徑往次間的書房去了,隔著珠簾看不清在做什麼。
他端坐在書案前,喝了一盞茶,出了一回神,又將案頭一卷《冊府元龜》抄起翻過了十來頁,終於讓人將琴太微喚了進來,問她有什麼事。
琴太微看了看周圍,卻又沒說什麼。他不耐煩道:“無事就回去。”
“有事。”
他剛要摔書,卻見她含怨帶嗔,眼巴巴地瞧著自己。
楊楝這才清醒了過來,立刻屏退左右,道:“怎麼了?”
“引我去深柳堂的那個宮人,我發現她了,在先蠶壇。”
“我不過讓你在蓬萊山上走走,你竟敢跑到那麼遠的地方去?”他忽道。
琴太微全不知他這無名火到底衝著什麼來,索性不分辯,冷著臉看他還要說什麼。
楊楝吸了一口氣,沉聲道:“你可看清楚了?有沒有被她發覺?”
“我沒有出面,是諄諄買通了那邊的一個小內侍打聽清楚的。那人一向在賢妃宮裡侍奉茶水,上月觸犯頂撞了二哥兒,被貶去先蠶壇看守香火。”
楊楝沉默了半晌,方道:“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琴太微見他冷冷淡淡的,也不打算多問幾句,也不說下一步怎麼辦,心中大是失望。她以為自己費了這般氣力,七夕那場齟齬大約可以揭過去了,沒想到眼前情形愈發糟糕。她心中不解,卻也不肯為此難過抱怨,遂行禮告退,自回虛白室去。此後連著好幾天,楊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