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隻歸鴉的陰影閃過頭頂,在她手中纖巧的美人燈上投落一個巨大的黑色影子。她莫名地又不再恐懼,而是像每每夏末之時,在露水遍地的顯陽宮苑裡,靜靜地赤足走過,無數的飛蛾會前赴後繼撲向她手裡的燈火。
那時,她笑那些飛蛾的愚蠢,為了那一屑屑可望而不可即的光明,寧願焚身也不肯退步。
可是,她又覺得自己就越來越像這樣的飛蛾,在這樣一個又冷又餓的黑夜,無比渴望照亮她周身的那一屑屑光明與溫度,而不想管光明與溫度的背後會是什麼。
皇甫道知的年過得不愜意,會稽傳來的奏報,虞亮及其所有家人,皆被屠戮,部曲中不服從的也沒有好下場。北府軍簡直是一群土匪,除了心心念念服從楊寄之外,無人能敵。會稽土斷中吃虧的人自然少不得上書哭訴,然而,人心勢利,發現皇帝並無能耐之後,更多人選擇了攀附楊寄,希冀在楊寄這棵大樹下求得蔭庇。
宮中開始籌備過年,可是宮人們有氣無力,簡直還不如在王府時過年來得熱鬧。庾清嘉看著丈夫越來越緊的眉頭,嘆息道:“陛下,最終只從尚書省爭來五十萬錢。楊寄說他小時候過年,百來個錢買豬頭肉、青菜和新米,再花十數個錢買鞭炮,就能過得好舒服。言下之意,還是怨宮裡花費大。”
“慳吝鬼!他懂個屁!”皇甫道知爆發道,“叫內侍省帶些上年紀的老宮女、老宦官坐到尚書省去哭給楊寄看!瞧他好不好意思!”
庾清嘉苦笑道:“我已經派了。楊寄把那群老宮女迎進去,問:各位是想在宮裡吃肉,還是回家團圓?要是想回家團圓,由尚書省發公中錢糧,敲鑼打鼓送還家!當時就說愣了一批。他還假惺惺在那兒嘆氣,念什麼‘十五從軍行,八十始得歸’,又說‘大家是十五入宮來,八十還未回’,說得那些老宮女哭成一片。我也服了他了!”
皇甫道知氣恨地說:“這個混賬行子,哄人的本事最強!當年沈沅不就是——”他停了口,看著庾清嘉,警惕地問:“藏得還好吧?”
庾清嘉唇角一抽,笑容更加苦澀:“郎君,你這險招,我都覺得害怕。會稽土斷,不是你從亂中牟利,反而是便宜了他。若是沈沅這事再出來,他難道不會與你徹底翻臉?本來在他手下討生活就不容易,徹底鬧僵了,大概我們都只有一條路可走了。”
皇甫道知怒道:“我是皇族,與其低眉順眼、戰戰兢兢地在他手下活,不如死得像個帝王的模樣!你要是害怕,你早早降了他去,萬事安穩!”
庾清嘉給他說得淚都要下來,冷笑道:“妾知道陛下原不願意聽妾的勸諫,只是我們做了那麼多年夫妻,還是如此離心離德,想著也讓人心寒!怪道人說‘至高至明日月,至親至疏夫妻’,就是楊寄,看起來以前那麼疼老婆的人,如今不也是到處接見媒妁,想找個有力的世家大族結親?陛下這會兒寶貝似的捂著沈沅,等楊寄另娶了,還不知她到時候有沒有用處?”
楊寄確實大張旗鼓準備續絃,皇甫道知老早聽說了,一口老血早就卡在喉嚨口,忍著沒有噴出來而已。他還殘存著一些希冀,希望這傢伙只是在演戲。但是,演得如此逼真,真是叫人憂心忡忡,不知自己那間小黑屋子裡留存的那個砝碼,遇到薄情漢子,是不是轉瞬就沒有用了。
那座黑乎乎的屋子裡,四面的窗戶上都釘著木條,白天,木條的邊緣會亮起一道道白光;晚上,這樣的白光就漸漸暗淡,終至消失不見,整座屋子便沉進無窮無盡的黑暗中了。
隨著晚餐的低矮食案一起推進來的,是勉強可以亮一刻鐘的粗短羊油蠟燭,沈沅猶豫了一下,還是拿起雕漆盤子裡的環餅,就著稀薄的豆粥湯吃了下去。肚子裡溫溫涼涼,裹緊了衣服也沒有暖意。沈沅在燭光熄滅前,把食案推到門口的小洞邊,爬回自己的矮榻上,與另一個人抵足而眠。
“睡吧,雲仙。這樣的日子不知還要熬多久。”
路雲仙也已經流不出眼淚了。她們默默地背貼著背,靠緊了互相取暖,暗沉沉的黑夜像吞噬一切的巨獸,一點點把光明和希望一道吞掉。
夜半驚醒,只覺得渾身涼颼颼的,沈沅迷濛中彷彿聽見身邊人在唱歌,聲音低細,可是婉轉動聽,是秣陵的母親們常常唱給搖籃中的孩子哄睡的小曲兒:“逆浪故相邀,菱舟不怕搖。妾家揚子住,便弄廣陵潮……”沈沅怔怔然醒了。
路雲仙大約是聽出了她呼吸的變化,翻身過來,說話間猶帶著笑意:“啊呀,把你吵醒了?”
沈沅笑笑說:“也不是吵醒的,睡得輕,不踏實。不過,你的曲兒唱